第77章 意欲何為(1 / 1)

半炷香後,任淮和祝元存去而複返,任淮眼色微妙,祝元存更是麵如土色。晏修濃眉一折:“怎麼?”任淮一字一頓道:“回稟陛下,百姓都說他們不缺炭用……”晏修南下剿匪時,忽逢暴雪,就連劍門關都滴水成冰,何況西京?他離京前,那三百車炭儘數運往北境賑災,西京城內的炭火商必定會與官員豪強聯手,趁此時機漫天開價,擾亂市井秩序,讓更多的平民百姓挨餓受凍。故而他才急著南下,為的可不僅僅是打一場突襲戰。祝元存悶悶不樂:“沒想到竟是逸王府主動發炭,且不向百姓索取任何錢財。為何他在府中囤炭一事不及時上報朝廷,非要等雪下大了,才跳出來做濟世救民的聖人?逸王是何等居心?”劍門關剿匪一事,祝元存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從小到大,他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上林苑,當他第一次踏上蜀道時,入眼是天梯石棧、萬壑千岩,下有迂回曲折、激浪排空的滾滾大川。而劍門關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摧之名,飛龍寨雖遭朝廷兵馬突襲,但也迅速利用地形回擊,使得朝廷兵馬無處遁形。晏修麾下精兵是他見過戰力最一流的,可在劍門關麵前,也顯得束手無策,更何況風雪迷深嶺,不助朝廷。若非任淮輕功了得,冒死夜潛飛龍寨接應剿匪大軍,還因此傷到了手,否則此役絕非半月內就能順利解決。朝廷是大勝而歸,可那些犧牲在劍門關的將士,就活該死有餘辜嗎?剿滅匪徒三千人,此次帶去的將士也折了千餘人。這幾百車搶奪回來的炭,背後是一條又一條鮮活將士的性命。若是晏行早將自己囤炭一事和盤托出,朝廷便可以換一種剿匪戰術,不至於犧牲這麼多人。他在替那群犧牲與劍門關的將士不值,並未料到晏行此舉更深一層的含義。關鍵時刻,晏行一個無權無勢的閒散王爺,先晏修一步得了民心,意欲何為?任淮肘了肘祝元存:“武興伯謹言。”畢竟晏修的臉色難看起來。不歇的風雪倒吹得人無比冷靜。良久,晏修抬起被雪染白的厚重眼睫:“既不缺炭,便先將這幾百炭車運回宮中。”“召逸王入宮。”……太極宮。晏行早知會有今日,故而跪在晏修麵前時,泰然自若。畢竟是他向十一下令,要大肆發放炭火,陣仗越大越能驚動朝堂的好。他這位皇兄的脾氣他再了解不過,多疑,猜忌,善妒,武斷。好歹上輩子做了半生一手遮天的權臣,重活一輩子,他不會如前世一般對晏修又敬又畏。一反常態的是,晏修現在居然出奇平靜,還未洗掉滿身風塵仆仆,也沒換下雪化後滿身淋漓的戎裝,就頗有閒情逸致在他麵前親手烹茶。滿室茶香蓋過了太極宮內淡淡的龍涎香,不愧是江南名茶,一經煮沸,似嗅到春雨後漫山遍野的茶田。晏修今日的茶煮得簡單,他無心再按照茶經上的法子,往茶水中加各式各樣的輔料。一隻裂痕遍布的手伸到晏行麵前,似一方被打碎又拚湊起來的上好白玉雕像,緊接著,是低沉到比殿外的雪還要冷的聲音:“淵之,嘗嘗。”多少年未從晏修口中聽到這兩個字,晏行一愣,接過茶杯:“臣弟謝過皇兄。”茶水剛入口,晏修果然盤問他囤炭又發炭一事。晏行不急不躁,滿杯茶水下肚後娓娓道來:“皇兄南下剿匪期間,臣弟廣發炭火一事,並非有意冒犯,即使皇兄未離京,臣弟也會準時無誤將炭火下發至百姓手中。”晏修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晏行繼續道:“臣弟此舉,並非想利用百姓之音博得美名,借機獲取臣弟真正踏上朝堂的機緣。”“早在欽天監放言今年乃暖冬,讓百姓無需趕製新衣過冬、無需大量儲備炭火時,臣弟便萌生此心。天道無常,欽天監再如何手眼通天,也總有失誤之時,若這是個暖冬最好不過;可若是寒冬,萬千毫無防備的民眾又當如何?”這個理由看上去合情合理。可這也無法解釋,為何他會在一入冬的時候,就買空西京整座城的炭火。“這麼多炭,究竟是你未卜先知,還是一心為民?”晏修垂眸看他。晏行舉雙手打躬作揖回答:“陛下所言臣儘占之,但還有一點,臣確實懷有私心,且是對一人的私心。臣希望這個冬天臣能儘己所能,為她排憂解難,她需要炭,那臣便為她購炭,甚至可以不惜引起陛下猜疑。”剛進宮,晏修就聽人上報,前幾日西京缺炭到烏衣門第也無計可施的地步。晏修下意識哂笑道:“你倒是對祝大小姐一往情深,此等善舉,竟是因她一人而為之。”“朕若沒記錯,明年三月,就該是你們二人的婚期。”屆時,他不介意給祝思儀親封一個郡主頭銜。晏行隻是淡然如水微微一笑,既沒有否認,也沒有確認。說完這番話,晏修腦子裡浮現的場景,卻是昭華攜子拜訪長樂宮那日。長樂宮那對主仆,費儘心思在眾人麵前展示材質奇異的茶壺,朱雅在他麵前口角生風,介紹了她一身的過人本領,最後讓他心悅誠服地撥款購炭,卻遲遲不冶煉——不就是想找個理由,讓他大量囤炭嗎?世間沒有這麼多的巧合,但晏修從小到大,從沒放過任何一個巧合。今夜,或許該去長樂宮一趟。……長樂宮。燭光下,祝思嘉正在核對長樂宮這幾個月來的賬本。晏修回朝的消息晌午時傳至宮內,祝思嘉理應前往太極宮主動見他一麵。可那會兒雪大,大到三尺開外不見人影、不見外物,祝思嘉擔心路上有恙,也不忍為難要冒雪抬轎送她外出的宮人,便暫時放下此事。這一放,便到了傍晚時分,雪天太暗,長樂宮早早點亮了燭火。再過一會兒雪就會小些,到時再去太極宮也不遲。誰知她過於沉浸,低著頭,一心撲在賬本上,就連晏修走到她跟前都未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