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賜毒酒(1 / 1)

晏修腦中傳來巨大的一聲轟鳴。袁江雨說的每一個字,其實都清清楚楚落在了他耳朵裡。晏修卻滿心懷疑,會不會是他聽錯了?會不會是袁江雨說錯了?又會不會是祝思嘉想給他個玩笑?好讓他馬不停蹄跑回西京,空擔心一場,她從前沒少故意拿玩笑逗他、故意惹他生氣。晏修是決計不信的。她的身體才剛有好轉,她終於能和自己站在同一個位置上,接受萬人的頂禮膜拜,她親口同意了要和他和和美美、圓滿一生的,一切才剛剛開始。怎麼可能說離開就離開?晏為眼見他狀態不佳,忙命人把晏修扶下去休息,晏修卻上前一步,冷靜詢問:“好端端的,長樂宮為什麼會起火?為什麼會無人發現?”袁江雨不忍地壓低了音量:“啟稟陛下,長樂宮的火,是冷宮那位趁著祭祖時守衛鬆懈,特意跑去長樂宮放的。等火勢起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皇後娘娘又臥病在床……”晏修陰沉了眸光:“碎玉呢?他是皇後的侍衛,為何他沒有及時施救?”袁江雨:“陛下,碎玉為救皇後娘娘,與娘娘一齊葬身於火海中。”晏修轉身對眾人下令:“即刻啟程,返回西京。”說罷,便頭也不回離開人群,瞧那神色,似乎並未見得有多悲痛。當夜,晏為攜酒走進晏修的營帳,沒有驚擾到左右。晏修對晏為的不請自來毫無察覺。他正盯著案幾上燭台躍動的火苗出神,甚至握住燭台,拿到手裡把玩,任由燭火灼燒他的掌心。晏為大驚,手裡的酒險些嚇得摔落,他快步上前,不顧疼痛奪過晏修手裡的燭台,滾燙的蠟油滴了滿手,他也抓緊燭台不放:“皇兄,您這是在做什麼!”垂眼看去,晏修的手心已被火苗燙傷出大塊傷口,起了碩大一枚水泡。晏修聲色苦澀,似在問晏為,更像在問他自己:“常人不小心被火燙傷都要疼上半日,你說,她該有多痛。”一國皇後被活活燒死,確實是前所未有的悲事。晏為都十分難過,更何況是晏修?他把燭台重新擺放好,兀自坐在晏修對麵,拿起酒壇,重重擲在桌上:“皇兄,您若難受,便哭出來吧,不必強忍著。”若一個人難受時強行憋住眼淚,可是極度傷身之舉。晏修除卻雙眼紅得嚇人,臉上確實沒有流過淚的跡象。“道之。”此刻帳中再無君臣,隻有兄弟,晏修自然地喚了晏為的表字,“說來你不信,我自己也覺得我像個怪物。發生這樣的事,我不該這樣無動於衷甚至冷漠的,可為何,我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難道他對祝思嘉的那些愛,全都是假象?晏為給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跟前:“皇兄,我也曾對朱大人問過同樣的話。我的母妃去世時,按理說,我已到了通情曉事的年紀,知曉生老病死為何物。可那時,守著她僵硬多日的身體,我一滴眼淚都沒掉下來。”“身為孩童,易喜易悲是常態,可為何那時我也是你這樣的狀態?難道說我天生就是個不通人情的壞種,不夠愛敬我的母妃?”晏修接過他倒的酒,一飲而儘,果斷搖頭。晏為接著說:“朱大人告訴我,人在難過到極致時容易出各種意外,為避免這些意外,身體會強行執行腦子裡的指令,以達保護作用。您不必擔心,這是正常的反應,您更不會是什麼怪物,沒有怪物能擔得起天子之責的。”飲酒傷身,況且眼下正在趕路,晏修並未貪杯。他抱著酒壇苦笑道:“天子,身為天子,連自己的愛人都留不住,朕這個天子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失敗。罷了,時候不早,再過一個時辰又要開始趕路,你先回營休息。”……從萊蕪日夜兼程返京,隻花了短短十日,但這一來一回路途上花費的時間,已離長樂宮失火一事有整整二十幾日。西京城這邊早做好接應,晏修一路從城門沿街縱馬進宮,暢通無阻。天氣漸熱,祝思嘉的屍首被暫為存放在宮中冰室保存。晏修三天三夜沒合眼,一進宮,便直奔冰室而去。楊泌雪和方心月早有準備,在冰室外攔住他:“陛下,皇後娘娘她……為了您的身子著想,您還是彆去看了,龍體為重。”她們是真心實意希望晏修彆進去的,哪怕知曉此舉會被他遷怒。就算從前和祝思嘉單方麵有過諸多過節,可她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慘烈地死在火中,走得這樣急、這樣不體麵。人心都是肉長的,看見她的屍首時,誰也無法幸災樂禍起來。自古紅顏多薄命,祝思嘉生前貴為皇後,也無法避免上天給她這樣殘忍的結局,怎能不引得萬豔同悲。晏修卻意外地對她二人溫柔道:“她是皇後,朕是天子,她走了,朕總要去瞧瞧她最後一麵的。不必擔心,你們先下去吧。”楊泌雪還想勸,被聞訊趕來的餘欣眼神製止住,示意她們離開。餘欣跟在晏修身後:“陛下,臣妾陪您再一同去看看姐姐。”一進冰室,看見棺柩中那具血肉模糊的屍身,隻一眼,晏修就止住了步伐。無需外人勸阻,他也不敢上前了。他怎麼忍心去看那副模樣的祝思嘉……若是春獵前夕,他強硬些,把她帶出宮去;又或者更早些,他心狠一點,親自處理祝思儀,會不會就避免掉今日的局麵?那些的未儘的情話、還未來得及履行的誓言,全都化作了長樂宮一場大火,隨著她永遠離去了。有關她的一切,儘數化成了一片灰燼,竟是半點念想都沒能留給他。一座長樂宮,送走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兩個人,成了他永遠無法忘卻的噩夢。餘欣陪晏修靜坐在冰室裡整整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他隻字未言。隻有源源不斷的淚砸到地麵的聲音,迅速在冰室的嚴寒下結成朵朵冰花。天子的職責,讓他不能於外人麵前落淚。等晏修再抬眼時,又是那個無上威嚴的帝王。他險些忘卻身旁還坐了個餘欣,畢竟她是女子,身子柔弱,不宜在冰室久久地待下去。餘欣是祝思嘉的摯友,當著祝思嘉的麵,他居然隻顧著自己的感受,就這樣忘了替她照顧好友,她會難過的吧?晏修趕忙起身,讓餘欣跟他一起往外走去,問道:“冷宮那個,是如何處置的?”餘欣:“她本想畏罪尋死,被臣妾派人好好看著了,等候您回宮發落。”晏修疲倦不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賜她毒酒了結了吧。另外,從燕王一係和舊相一派的族譜上,永遠剔除她的名字,不要讓任何地方留有任何他存在過的跡象。”就算他想讓祝思儀一報還一報,但一杯毒酒,於她而言已然是最大的體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