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之翼</p>

第四章(上)第四章</p>

1</p>

“從心底裡就認為我不可能明白——我最討厭那樣被人當作傻瓜。”</p>

珠晶發著牢騷，季和在一旁誇張地點著頭。</p>

“那的確是太失禮了。珠晶可不是平常的孩子，畢竟是要升山的人嘛。”</p>

“……嗯。”</p>

“其實獵屍師也就是那樣的人，到頭來是他們在敵視世道。雖然叫他們黃朱、黃朱，但黃朱裡也有出身與恭的人，可是從未聽說過他們有人升山。當然，也根本沒聽說過黃朱中有人成為王。”</p>

“黃朱他們從小開始就在黃海裡生活，對黃海以外的是也不知道。當然我並不是黃朱。但這麼說的話，黃朱也對商家的事根本不懂嘛。可是這樣還擺出一臉自己明白的樣子，不管什麼事都大小姐長、大小姐短地嘲諷人家。如果說黃朱的事隻有黃朱明白，我也有權說他們不是出身於豪商家，我的事他們根本不懂呢。”</p>

“沒錯。其實就是小人物對彆人的事沒法理解。”</p>

季和說完，環視了一下周圍。</p>

“這麼多行李，怎麼可能靠人來搬呢。是吧，珠晶？”</p>

是啊，珠晶應著聲，也朝四周看去。</p>

馬車上高高地堆著貨物，貨物間鋪著厚厚的毯子，季和胖胖的身體坐在上麵。走起來並不舒服，因為路況很糟。</p>

“這麼多行李，靠人搬運的確不可能。”</p>

一輛馬車和三輛貨車。</p>

雖然點了頭，但珠晶帶著些複雜的感覺看了看季和的臉。</p>

“真是好多行李啊……為什麼要用到這麼多行李呢？”</p>

季和笑道：</p>

“因為我有很多隨從。光是全員的食物就不是普通的分量。花多久都不知道的行程期間所需要的水、食物，這些東西不這樣怎麼搬呢？”</p>

說到四十人份的食物，的確是相當大的數量。但是……珠晶微微歪起頭說道：</p>

“隨從的每個人都帶上自己需要的那份不就行了？”</p>

季和像是說那根本不可能似的揮揮手。</p>

“知道行程要花多久的話也許可能。可首先我是用木桶裝的水。讓人背上一桶水容易，但實際上搬運時的艱難決不可能輕易克服。就算想分開來搬，我們原本就沒有容器。”</p>

是啊，呢喃著，珠晶望向背後。因為沒有裝上紗簾，可以看到後麵背著行李的隨從們在拚命的推著貨車前進。</p>

“怎麼了，珠晶，好象沉不住氣似的——是害怕嗎？”</p>

“嗯——好象也不是那樣，說不清楚。”</p>

珠晶含糊的說道。</p>

因為他們現在正是在朝著據說有妖魔的地方前進，會感到不安也在所難免。害怕當然害怕，但這是珠晶因為不願意見到頑丘的臉而選擇的結果，所以她不打算對此表率不滿。比起這個，到是自己坐在馬車上被人伺候這一點更令人在意。從進入黃海以來，迄今為止都是走過來的。一邊走一邊揀著薪柴，發現泉水就取水。一直都在做著那些事，所以現在僅僅坐著就在前進的感覺讓她沉不住氣。</p>

“不要緊的，珠晶。雖說有妖魔，但那個倒木不已經是剛入冬的時候的事了。從那時起已經過了那麼久，妖魔也要吃東西，可是那樣擋住路，不是沒有人通過了嗎。沒有食物，所以那個妖魔一定早就到彆的地方去了。”</p>

“是啊，也許是那樣。”</p>

對吧？季和臉上浮現出自負的笑容。</p>

“在黃海跋涉這麼久，就是外行也會增長一定智慧。我也不是那麼差勁哦，和紵台可不同，我可是一直在觀察剛氏們的行動。可是再怎麼樣也不能讓我扔掉馬車吧，我也有自己的情況。”</p>

“是啊，因為有那麼多行李啊，”珠晶回答道，“可是……是不是因為想搬上全部的水才會感到勉強呢？如果隻考慮帶上能背的動的部分，這樣想點辦法也許……”</p>

“在明明不清楚以後的路上有沒有能飲用的水的情況？”</p>

“雖然如此，但是，頑——黃朱們都最多隻帶上一個水袋啊。黃朱既然那樣就行，室先生這邊每人準備上那麼多水也應該夠了吧？”</p>

季和搖搖手。</p>

“把我們和黃朱放在一起比較可不行啊，黃朱啊，有一種讓無法飲用的水變得能喝的石頭。”</p>

“啊啊……這麼說來的確是。”</p>

“但是我們原來根本不知道有那種東西，當然就沒有帶者。所以必須比黃朱他們帶上更多的水。”</p>

說著，季和突然壓低了聲音。</p>

“有件很過分的事聽說過嗎？”</p>

“過分的……事？”</p>

“記得吧，前幾天經過的那個水無法飲用的湖。”</p>

珠晶微微緊張起來。</p>

“嗯……嗯。”</p>

“從那裡到沼澤地之間的路程上，雖然有小溪，但水不能喝。”</p>

“嗯，是啊。”</p>

“剛氏們當時就用那種石頭把那裡的水變成了能喝的水。我想大家都希望他們能借那種石頭用一用吧。”</p>

“大概吧。”</p>

“其實就有沒了水的人去請求剛氏分一點石頭給他們，可是被不由分說的拒絕了。既然被拒絕了，沒有辦法，現有的水用光了，就算是不能喝的水也隻有喝了。”</p>

“結果呢，喝了？”</p>

不不，季和搖搖頭。</p>

“後來他們又到剛氏那裡去求了一次，但剛氏還是頑固地不幫忙。結果，無奈下就有人做出了點不軌的事。”</p>

“難道……是去偷了？”</p>

“有人的確去偷了，真可憐。可是我不想責備偷竊者哦，因為沒有水喝，人隻有渴死了。然後，去偷的人被發現，受到了很慘的對待。”</p>

“我看到有人在爭執……那是過了沼澤時的事吧？”</p>

的確，見到了那樣的情景。</p>

“對，就是那次。剛氏們聚在一起，對那個人又大又踢，打完了還對那人說‘本來的話，要把你扔進妖魔的巢穴裡’。最後，還是我分了水給他們。”</p>

“是嗎……”</p>

“很過分對吧。既然有人在為難，去幫一下不是也行嗎？可是剛氏們卻不那麼做，對方稍微冒犯了一點就對其施加暴力。所以我啊，覺得實在是不能在跟剛氏走下去了——這次選擇的路不同，正好是個分開的機會。”</p>

“是啊……”</p>

的確，正如季和講的那樣，剛氏們隻要自己不渴，彆人不管怎麼缺水也不在意——可是。</p>

計劃講的石頭珠晶知道，叫翁滿石。頑丘帶著的小袋子了裝著許多那種石頭。扔掉的石頭，有原來的純白色變為說不清是淡黑還是綠的顏色。</p>

“剛氏真是讓人無法搞懂。”、</p>

“可是……剛氏也不是拿著那麼多石頭……”</p>

聽到珠晶這麼說，季和收起下顎，驚奇地睜大眼睛。</p>

“我不是袒護他們，但是剛氏也隻帶著僅夠自己用的石頭。他們是考慮好到達蓬山花費的路程，考慮好路上的狀況，根據這些決定需要多少石頭然後準備的。所以把他們給彆人的話，剛氏自己就要為難了。正因為有石頭，所以根本沒有準備裝滿水的木桶。”</p>

“可是眼前就有在為了水為難的人啊？”</p>

“雖然是這樣，但剛氏也沒有帶上多餘的石頭，頑丘其實也一直在意著會不會下雨，所以我想他們真的是隻帶著勉強夠用的分。送給眼前為難的人容易，但那樣做的話，大家都會說‘也給我吧’，是吧？可是剛氏又沒有分給所有人石頭，而且那些石頭隻能用一次，給了一次後，恐怕下次還有人來要。那麼一來，石頭很快就會用光啊。”</p>

“那不就是說他們因為不想自己以後不會缺水，而把眼前正在為難的人舍棄不顧嗎？”</p>

“雖然是那樣……但是，如果說把眼前正在為難的人舍棄不顧很殘忍，那麼明知道對方將會為難，還要向對方索求什麼東西不也同樣很殘忍嗎？剛氏身上擔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擔負著雇主的性命啊。現在因為同情他人而表現的大度，將來萬一讓主人渴死了，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啊。”</p>

“原來如此，隻要雇主平安無事，能拿到另一半傭金就行了對吧。”</p>

“不是那樣——啊啊，我說不好。”</p>

歎一口氣，珠晶把頭瞥向一邊。</p>

“彆急，”季和笑道：“珠晶因為心存感謝，想袒護剛氏的心情我理解。”</p>

“我不是想袒護他們。”</p>

是的，珠晶根本沒有袒護剛氏的想法。剛氏——黃朱大概也並不想被她袒護。</p>

（可是，在彆人眼中看來隻像是在袒護吧……）</p>

白灼的陽光直射在路上，薄薄的塵土隨著馬車的前進飛揚而起，汗水不斷從推著火車的隨從額上流淌下來。</p>

行李竟是如此的多。</p>

可是，到下次能從黃海出去的夏至為止還有三個月。不想餓死的話，就需要相應數量的食物。這麼去考慮，或許是隻帶著能放在一頭騎獸上的那點行李、就想在通往蓬山的路上往複的頑丘才顯得有些可笑。</p>

“……不是那樣。”</p>

珠晶喃喃自語著。</p>

頑丘沒有帶米之類的糧食，珠晶本來理所當然的以為需要帶上米、小麥等糧食，但頑丘改沒有預備那些東西。一袋磨成粉的穀物，就是主食的全部。一次用半碗，加水一煮，體積就會膨脹，變成滿滿三碗。裡麵加著從附近摘來的野草，其他還有從肉乾上削下來的肉末，不是肉末就是小蝦乾、海藻或是茶葉。如果帶米或者小麥恐怕就不止那些行李了。頑丘為了減少行李，從一開始就隻準備了那樣的東西——這麼說來，利廣也帶著同樣的行李，不知道他怎麼知道那些東西是必要的。</p>

總之，正因為行李很少，遇到妖魔襲擊時才做到了迅速整理好一切快速逃開。</p>

季和攜帶著豐富的行李，因此行動遲緩。可是那樣行嗎——明明會有妖魔來襲擊。</p>

“室先生，我看還是掉頭為好。”</p>

珠晶這麼說完，季和露出不愉快的表情。</p>

“就算扔掉行李，也許還是那樣比較安全吧？”</p>

“那樣一來，我和珠晶不是都非得步行了嗎，珠晶？”</p>

“大家都在步行，並不是做不到。”</p>

“不行的，你應該明白的吧。”</p>

2</p>

季和在中午休息時也撐起了一個小帳篷，地上鋪上了布。生起火，用鍋烙了揉過的小麥麵餅，有配上了湯菜、茶和水果。</p>

珠晶沒有吃那些食物——那不是行走於黃海的人該吃的東西。</p>

到了晚上，這次生起火打算好好做米飯。</p>

“也許不生火為好。”</p>

珠晶這樣勸阻，但季和吃驚地回道：</p>

“不生火什麼也吃不了啊。”</p>

“剛氏他們不是說了不要生火嗎？在過倒木前。”</p>

“可是我們已經走過那裡了啊。”</p>

對季和吃驚的態度，珠晶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p>

道路前方有妖魔，而且是連剛氏也要迂回躲避程度的妖魔。所以近迫才說行動不要太明顯、不要生火、不要斬殺牲畜。因為近處有妖魔，人活動時的聲響、篝火、血的氣味都說不定會招來妖魔。所以接近那個妖魔的現在，也必須同樣謹慎行事才行。</p>

“那個——不是說在那裡、在倒木附近的地方不能生火烹煮食物，是因為生火危險才那麼說的。”</p>

“火危險？”</p>

“所以剛氏才那樣隻生起小小的火，而且用完立刻滅掉。”</p>

“當然，馬上就會滅的，珠晶。”</p>

“可是在這種地方——”</p>

季和把馬車停在路旁的樹下，撐在旁邊的帳篷完全暴露在空地的外麵，篝火就生在稍微離開一點的地方，沒有遮住火的東西。篝火學著剛氏那樣用樹枝圍了起來，但那樣圍起來究竟意味著什麼他們並不知道。</p>

頑丘那樣的謹慎，即使不用說明，意圖也非常明顯。在樹下睡覺是因為樹梢可以擋住火光、人和騎獸的身影，特彆是要擋住妖鳥的視線。所以樹枝如果在很高的位置，就是用繩子把樹枝拉下拉，也要做成軒簷擋住。在篝火四周圍上樹枝為了儘量讓外麵看不到火光，篝火如果生在露天的空地，不管怎麼圍也毫無意義。</p>

“室先生，篝火周圍的樹枝……”</p>

季和搶先說道：</p>

“啊，那個啊，珠晶沒有注意到嗎？珠晶那裡的獵屍師也是那麼做的吧。為了避風或是什麼法術吧。獵屍師就是會做些奇妙的事，不過既然那麼做了，大概就有什麼含義吧。”</p>

珠晶愕然了。這個男人跟在剛氏後麵走，模仿著各種事情，但根本沒有去考慮剛氏那樣做的理由的目的，以為隻要照樣模仿就安全了。</p>

“室先生，拜托你讓人把火滅掉。”</p>

“珠晶——？”</p>

“黃朱滅掉火是因為火危險。妖魔知道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會跟著光亮找來……”</p>

“——滅掉火！馬上滅掉！！”</p>

隨從們吃驚地轉過身，季和高喊嗬斥著發出把所有火都滅掉的命令。眾人照著吩咐滅掉火，在變黑的場地上不安的碎語著。</p>

幾個人來找季和。不是季和的隨從，是其他跟著季和一起升山的人。</p>

“室先生，這麼暗不要緊嗎？”</p>

“還沒有煮好飯啊。”</p>

“知道大家有不安，忍耐一下，妖魔會衝著篝火來的。”</p>

看到季和這麼跟人說明，珠晶指著樹林說道：</p>

“在大樹下的話不要緊。儘可能找樹葉茂密，而且低處有枝葉的樹，在那種樹下——”</p>

“彆開玩笑！”</p>

季和像是聽到了可怕的事情似的顫抖起來。</p>

“妖魔不是會衝著篝火過來嗎？”</p>

“對。所以要在樹下，小心地生火，不起眼地用樹枝圍起來——”</p>

“那樣怎麼可能遮住火光嘛！”</p>

“可是……”</p>

“透過樹枝還不是能看到火光嗎，即使不這樣，妖魔眼睛晚上也很靈對吧？不行不行，絕對不能生火。”</p>

“那些的話，我們看不到周圍的情況，反而危險。像今晚這樣沒有月亮的時候，需要在離開睡覺的地方整晚生著火。在上麵蓋上樹枝，防止火滅掉或燒得太大。”</p>

“能看到周圍，不就意味著在周圍也能看到火嗎？”</p>

“雖然是這樣。”</p>

“那不就是明擺著讓妖魔來襲擊嗎。”</p>

“所以要在離開睡覺的地方——”</p>

“不行，我可不想冒那種危險。”</p>

珠晶費力地說明了一番，但季和像是被“妖魔會衝著篝火來”這個想法附了體似的，完全聽不進去。</p>

“真服了，完全說不通道理。”</p>

生著氣，珠晶向季和的隨從借了一頭山羊。</p>

“我不會偷走的，隻是借來當作枕頭。”</p>

說完，珠晶走到近處看起來比較安全的樹下，選擇了一處長有灌木的地方，栓住了山羊。</p>

“小姐……”</p>

聽到有人叫喚回過頭，眼前站著與季和一起行動的幾個升山者。</p>

“小姐從獵屍師那裡學到了安全睡覺的方法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