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之翼</p>

第五章(下)5</p>

“不……不要緊嗎！？”</p>

“看來不敢說不要緊了。”</p>

頑丘說著，手抵在岩石上，然後就那樣扶著坐到了地上。</p>

褌雖然是泥土的顏色，但膝蓋上麵裂開並濕潤了的事一眼就能看出來。坐下來的瞬間，頑丘像是想要撐著右腳一樣把手貼了上去，這個情景珠晶沒有看漏。珠晶慌忙跪下來俯身看去，一下子就看出來褌連同膝蓋上的肉一起被挖開了。利廣也跪下來。</p>

“頑丘——”</p>

“彆說。聽到彆人用那種語氣說話就提不起力量了。”</p>

頑丘說著，朝放在一邊的腿伸出手。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大概是因為痛得很厲害吧。利廣朝珠晶轉過頭。</p>

“珠晶，把膝袴解開，把褌割下來。”</p>

說著，利廣朝大岩石方向跑去。珠晶跪在頑丘腿前，照利廣說的把抱住小腿的膝袴解開拿掉。膝袴已經讓人感到變重了似的被打濕了。想把蓋在小腿上的褌回騶虞身邊卷上去，可它緊貼在腿上，無法卷起。想用手撕開，但布太結實，根本撕不動。</p>

“讓一下，我來試試。”</p>

說話的是帶著騎獸們趕回來的利廣。利廣毫不猶豫地拔出劍，從袴裾割出缺口，然後一口氣撕開到膝蓋上。在旁邊注視的珠晶忍不住移開了視線。膝蓋稍微靠上、略朝外的肉被深深的挖開了，那缺口甚至能蓄積起血液。</p>

“腿能彎曲嗎？”</p>

“不知道。現在麻木了。給我繩子，還有駁——不對，是星彩身上的行李。掛在脖子上的那個小帶子。”</p>

珠晶製止住利廣站了起來，從後麵的行李中取出卷起來的繩子扔給利廣，然後把頑丘的劍連同鞘一起解下來，一下子插進綁在頑丘腿上的繩子間，轉動劍固定好。</p>

“……很熟練啊。”</p>

“算是吧，這種程度的事還對付的了。”</p>

微微笑著，利廣蹙起眉頭。</p>

聽到珠晶和男人相互呼喊的聲音時，發覺那是人妖的是頑丘。兩人分為上路的下路潛過去。利廣先發砍落抓住珠晶的人妖的手臂，接著頑丘刺出的劍結果老人妖。這時看到了頑丘身體失去平衡倒下去的樣子。很明顯那是為了保護珠晶不被慘叫中的人妖揮出的蛇尾擊中而故意倒下的。不愧是隻身出入黃海的人，朱氏很厲害——但正是因為有了這種靠不洗練的技能保護珠晶的餘力，造成了無益的負傷。</p>

“頑丘，喂……你要不要緊？”</p>

珠晶捧著包裹回來了。</p>

“這種程度的傷就倒下可做不了黃朱。”</p>

“可是……”</p>

“你呢，有沒有受傷？”</p>

“不要緊的，多虧了你……這次連我也幾乎以為真要死了。謝謝你。”</p>

頑丘抬起眼睛，微微露出苦笑。</p>

“‘連我’啊。”</p>

“頑丘用劍的情況，以前隻看到過你砍樹枝，原來真的會用啊。”</p>

頑丘從接過來的皮囊中取出竹筒和小袋，聽到珠晶饒舌後露出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p>

“對你的看法稍微改觀了一點。”</p>

“那可真是承蒙抬舉……道謝的話跟利廣去說吧。不是他砍下了那家夥的胳膊，你那張惱人的嘴連著腦袋一起早就都貼到岩石上麵了。”</p>

頑丘把竹筒中的東西倒在傷口上，然後大大地扭起了臉。從味道來判斷大概是酒。然後從小袋子裡拈出一搓灰一樣的東西撒在傷口上。</p>

“——利廣？謝謝，不過真讓人有點吃驚呢。”</p>

“本因為是個好看不中用的公子哥，意外地能乾啊……難為你竟能不傷及珠晶隻砍到人妖。”</p>

利廣笑道：</p>

“我要是連這點優點都沒有，不就麻煩了——幸好對方是人妖。因為聽到了人妖和珠晶說話才趕得及。如果聽到慘叫再找，恐怕就趕不上了。或許該說這因為看到了珠晶留下的標記，我們才走到了能聽到聲音的地方。這一點很了不起。”</p>

珠晶笑著微微外起腦袋說道：</p>

“雖然完全看不出來，難道說利廣是軍人？”</p>

“從前那種事似乎也做過。”</p>

“因此有了騶虞是吧。”</p>

“應該說‘有過’。現在星彩和頑丘的駁交換了。”</p>

珠晶瞪圓了眼睛。</p>

“為什麼？”</p>

“騶虞除了星彩，其他的我也有過，但駁從未帶過。”</p>

“利廣真是個怪人……”</p>

“珠晶，你把水袋整個拿過來。”</p>

好，說著珠晶趕忙跑回騶虞身邊，提著水袋返了回來。頑丘接過來說道：</p>

“利廣，你拿著什麼樣的行李？”</p>

“在乾請剛氏做的行李。我想和頑丘帶的東西差不多。”</p>

“好——你們走。”</p>

“頑丘！”</p>

出聲喊的不是被指示的利廣，而是聽到頑丘說話的珠晶。</p>

“他們會聞著血腥味找到這裡……我有這麼多行李在總有辦法。順便把騶虞還你。”</p>

“不要開玩笑！”</p>

“當然不是開玩笑。”</p>

頑丘冷淡地說道。在傷口上貼上奇怪的皮，用舊布卷起。</p>

利廣用剩下的繩子把鞘尖固定在頑丘膝蓋上麵，在不碰到傷口的位置上輕輕纏了起來。</p>

“希望你老實告訴我——駁和騶虞哪個好？”</p>

“留下駁的話由衷感謝你。”</p>

“……明白了。”</p>

“等一下！”</p>

珠晶大聲喊道：</p>

“那是什麼意思啊。你以為我們會留下你走嗎？開什麼玩笑，我可不願意！”</p>

“不要搞錯了我的意思。如果沒有一點勝算，我不會說讓你們走——黃朱可是跟自我犧牲無緣的人。”</p>

說著，頑丘從行李中抓出分不出木皮還是木根的東西放進嘴裡。</p>

“快走。我一個人比較好。”</p>

“不要！什麼意思，不要開玩笑！”</p>

“不要大聲喊。星彩從剛才開始就惶惶不安，它們很快就會來。我不是說不要緊了嗎，這種傷我早就習慣了——快走。”</p>

雖然這樣說，即使在晚上也能看的出從頑丘額頭到臉頰上都濕潤著。這樣能說不要緊嗎，流了這麼多的汗。</p>

“利廣，你抬著那邊。星彩的話就算人自己乘不上去，它也能想辦法讓人上去。”</p>

珠晶想抓住頑丘的手腕，但被甩了開來。</p>

“真是說不通的家夥——快走。你們不在我反而能得救。誰會為了你們賠上性命，我沒有勝算不會說要你們走。”</p>

說著，頑丘放下撕裂的褌，自己把膝袴照原樣卷了起來。</p>

“我不願意。這麼說好了——跟我一起逃，或者跟我一起帶著行李帶在這裡等死，你選擇其中一種吧。”</p>

“兩種我都拒絕——利廣，用繩子把這家夥綁起來，趕快放到騎獸背上走。”</p>

“不要！不允許你那樣對待我！！”</p>

就像被珠晶的聲音驚嚇到了一樣，星彩和駁轉過頭，然後抬頭望向綴滿繁星的夜空。</p>

利廣呢喃道：</p>

“看來晚了……來了。”</p>

同時星彩朝著夜空低聲震動起吼音。</p>

“頑丘，你希望我怎麼做。”</p>

對利廣的問話，頑丘立即回答道：</p>

“帶著這家夥快走。”</p>

“——珠晶呢？”</p>

“我絕對不離開這裡。想逃走的話，請自己逃！”</p>

好吧，利廣笑道：</p>

“折中一下好了。”</p>

話音未落利廣便奔跑開，跳上星彩。連頑丘破口大罵、珠晶呼叫他的間歇都沒留下。</p>

“——堅持住，我帶著剛氏回來。”</p>

6</p>

“那個混蛋！”</p>

“這與其說折中，到不如說兩敗俱傷地打了平手呢。”</p>

頑丘朝珠晶怒吼道：</p>

“你倒沉的住氣！”</p>

“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走。所以留下來正好。”</p>

“所以我說啊——”</p>

“你真是想不開呢。利廣已經走了，騶虞全力奔馳的話，追上剛氏他們也不是不可能。我們就在利廣回來之前堅持住吧。”</p>

“你以為能堅持的住嗎？”</p>

珠晶笑道：</p>

“不要緊的。我運氣很好。”</p>

“現在那個好運也用儘了——把駁帶過來！”</p>

頑丘扶著岩石站了起來。</p>

“你一開始這麼說就對了。”</p>

用惹人恨的口氣說完，珠晶跑過去，抓住駁的韁繩。把它拉到岩石這邊時，駁顯露出稍許的厭惡，一直朝夜空望著，微微地晃著腦袋。總之還是拉了過來，把韁繩交到頑丘手裡，頑丘以雖稱不上敏捷但還算利索的動作躍上了駁，朝珠晶伸出了手。</p>

“……不痛嗎？”</p>

“不是說了嗎，這點傷不值得大驚小怪。”</p>

頑丘嘴上這麼說，但右腳無法踩住蹬子，膝蓋也使不上力量。因為鎮痛藥的關係疼痛漸漸減緩，麻煩的是同時其他的感覺也變遲鈍了。總之把珠晶拉了上來，在駁的脖子上拍了三下。</p>

——隨你的便跑吧。</p>

駁啪地挺起頭，然後唐突地跑了起來。憑它妖獸的本能，躲避危險逃離原地。看來還有逃跑的餘地。如果妖魔已經襲擊過來了，駁應該會伏在原地不動。</p>

駁奔跑著，然後騰空飛起來。拉一下韁繩，讓它降低高度，總之讓駁自由奔跑。不管是多麼不知名的騎獸——即使隻是和驢差不多的騎獸也好，和馬不同的是妖獸熟悉黃海。它們知道如何從妖魔爪下保護自己，這一點和其他動物壓倒性的不同。</p>

從背後傳來振翼的聲音，然後聽到了高低交錯的威嚇嘶鳴聲。大概是妖鳥，而且是兩隻，現在正在爭奪獵物。</p>

駁先是朝著似乎要去利廣和騶虞的方向飛行，然後馬上改為在岩石之間穿插，朝反方向奔去。穿過荒野，低低飛躍過覆蓋著灌木的凹地，打算進入混雜著岩石的樹林。</p>

——不好，頑丘心裡呢喃道。</p>

駁果然是想往安全的地方去。當然，那也是頑丘想要的，也正因此他才說想留下記著那個地方的駁，但帶著珠晶沒辦法去那裡。</p>

沒辦法拉住韁繩，勸住反抗的駁朝樹林的反方向跑去。很明顯駁在感到困惑，正因為它知道安全的場所，所以不知道為什麼要背道而馳。總之勸服騎獸，讓它在樹林間奔走。</p>

撥冷不防得跳了起來。然後頑丘突然壓倒珠晶，伏到了駁背上。駁突破樹林的枝杈，躍上了空中。下麵，樹蜘稀疏的樹林中，看到有黑影在跑動。</p>

“在……下麵。”</p>

“那家夥不會飛。”</p>

天空開始由墨藍轉白。現在飛起來危險，但沒法降下去。</p>

“你伏著彆動！”</p>

頑丘說道，但晚了一步。</p>

“……頑丘，你看。”</p>

珠晶低聲呢喃著舉起手。</p>

“等等——那裡有光亮！”</p>

珠晶伸手指著。樹林對麵的樹木影子顏色變深，呈現出森林的模樣。那裡麵有塊稍微隆起的地勢。隆起的山頂裸露著白色的地麵，在那山腳附近，的確——有光亮。而且不是一個，似乎有三個左右。</p>

不顧珠晶的示意，駁繼續離那裡遠去。珠晶拉住韁繩，想試著讓駁停下腳步。</p>

“珠晶！”</p>

“等等，去那裡！那裡有房子……！”</p>

珠晶喊著，頑丘則咂著舌頭道：</p>

“你看錯了。”</p>

“我沒有看錯！的確——”</p>

駁穿越著天空，回過頭，山麓那裡已經看不見建築物的影子，但是的確現在也能看到有亮光。</p>

“你什麼也沒看到。”</p>

珠晶轉過頭望向頑丘。</p>

“你什麼也沒看到——明白了嗎？”</p>

“為什麼？”</p>

“你非要堅持說看到了的話，我就把你從這裡扔下去。”</p>

珠晶情不自禁看了看下麵。稀疏的樹林裡一些細小的樹搖晃，能看出來是有什麼東西在下麵奔跑著。就算沒有那個東西，從這個高度掉下去恐怕也保不住性命。</p>

“……請扔下我吧。”</p>

“珠晶。”</p>

“光聽到結論就老老實實照著做的，隻有不會說話的家畜。要把人當作家畜對待的話，從這裡推下去也好，扔到妖魔鼻子眼前也好，隨你的便好了！”</p>

這樣喊出來的同時，視野搖晃了。駁發出了嘶啼，比馬的聲音低了數段。</p>

發生了什麼，這樣想著不由自主地去搜索的視野裡，看到了淺藍的天空和從眼前穿過飛向上空的羽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