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外傳 魔性的子</p>
第八章第八章——</p>
Ⅰ</p>
隔天星期六對廣瀨而言是教育實習的最後一天。結束了在職員辦公室舉行的朝會，他回到準備室，過了一會兒，後藤也回來了。</p>
“意外七，病假八。”</p>
後藤隻淡淡地說了一聲，不過那已經夠了。</p>
進入教室，看到包括築城和五反田在內，隻有五名可憐的學生等著。這就是廣瀨和負責實習了兩個星期之久的班級最後分道揚鑣時的景象。</p>
※※※</p>
本來今天下午預定要舉行研究課程研習會的，不過已經延到後天了。</p>
結束了應該也不算是替代課程的星期六的第四堂課後，回到準備室時，後臃幫他泡了一杯咖啡。廣瀨和後藤兩個人互相碰了碰燒杯，小小地乾杯了一下。</p>
廣瀨的教育實習已經真正結束了。</p>
“後藤老師。”</p>
廣瀨一邊整理著桌麵一邊叫道。</p>
“以後我還可以偶爾來這邊坐坐嗎？”</p>
後藤站在畫框前麵。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停止畫畫的？</p>
“儘管來，不然你也會良心不安的。”</p>
“是。”</p>
後藤笑著擦了擦手。</p>
“我去開會。今天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這邊，先跟你講一聲。”</p>
廣瀨看著後藤的臉。</p>
“我很高興你能來這裡。我覺得對高裡而言，這也是好事。那家夥就拜托你了。”</p>
廣瀨輕輕地點點頭。</p>
※※※</p>
寫完當天的實習日誌，又寫好了反省記錄之後，廣瀨合上了筆記本。很難看到內容這麼波瀾萬丈的實習日誌吧。八個學生在他實習期間死亡。</p>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廣瀨把手擱在筆記本上發著呆。這時包括橋上在內的三名學生喧喧嚷嚷地找上門來了。</p>
“啊，還在！”</p>
“太好了。”</p>
沒看到阪田和築城。</p>
“怎麼了？”</p>
廣瀨問道，他們三個人便從背後拿出超市的袋子給他看。</p>
“慶祝實習結束。”</p>
“來個餞彆會。”</p>
說著他們便開始迅速地整理著桌麵，將飲料等一些東西擺放在上頭。花不了多少時間就布置出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場。</p>
“老師，你會回來嗎？”</p>
野末問道。</p>
“如果獲得采用的話。”</p>
廣瀨這樣回答，野末便皺起了眉頭。</p>
“我捫學校很難采用新進人員的。”</p>
“嗯。要是沒有征人的話，或許還可以參加教師甄試吧，雖然我不認為你會通過考試。”</p>
“那可真是無趣啊。”</p>
橋上露出帶著幾分惡作劇色彩的笑容。</p>
“那還得要先能畢得了業吧？萬一被留級什麼的。如果真是這樣，那明年我就變成學弟了。”</p>
“前提是要能過關。”</p>
野末攪和了進來，發出輕輕的笑聲。</p>
橋上輕輕地拿起燒杯。</p>
“算了，無論如何，辛苦你了。恭喜你平安結束教育實習。”</p>
廣瀨露出了苦笑，於是野末說道。</p>
“可是，能說平安嗎？我倒覺得是驚濤駭浪的教育實習吧？這可會成為大家聊天的話題呢。連岩木同學——”</p>
話說一半，野末趕緊住了嘴，但氣氛已經變得有點低落。橋上苦笑道。</p>
“唉，先彆提那件事了。”</p>
“對！對！”杉崎附和著。</p>
“對了，有一件完全沒有關聯的事情，橋上學長，聽說昨天出現了……”</p>
野末露出不悅的表情。</p>
“又是那種傳聞嗎？”</p>
“不是啦。就是橋上學長說過的那個要找ki的女幽靈。”</p>
橋上愕然地張大嘴巴。</p>
“你說出現了？在哪裡？”</p>
“我們學校啊。好像是昨天傍晚的事。”</p>
“真的？”</p>
杉崎用力地點點頭。</p>
“聽說看到她的是一個三年級的學生。他在玄關遇見一個女人，問他‘你認識ki嗎？’後來又問說你認識白什麼的嗎？”</p>
“白——什麼的？”</p>
杉崎搖著頭。</p>
“這個嘛……我忘了，是美術社的人從學長那邊聽來的。”</p>
杉崎說著把身體往前探。</p>
“話又說回來，ki好像是動物的名字呢，不是鬼。”</p>
橋上露出嘲笑的表情。</p>
“不是因為有人家裡的狗或什麼的迷了路，所以找到學校來的？”</p>
杉崎皺起眉頭。</p>
“不是！聽說她就活生生地消失在那個三年級學生的眼前。”</p>
“三年級啊？是誰呢？”</p>
“這個嘛，我倒沒聽說。”</p>
“不是眼花了嗎？”</p>
“我就說不是嘛。”</p>
杉崎正說到激動處，門外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來，是後藤。</p>
後藤一走進房間就張開嘴巴想說什麼，可是看到窩在裡麵的三個學生後，便趕緊又合上了。</p>
“廣瀨。”</p>
他叫了一聲，指指走廊。廣瀨站起來跟著來到走廊上，後藤用力地關上冂，壓低了聲音。</p>
“廣瀨，趕快回去。”</p>
廣瀨驚愕地睜大了眼睛。</p>
“後藤老師？”</p>
“十時老師會送你回去，趕快回去。”</p>
“發生什麼事了？”</p>
後藤露出很狼狽的樣子。</p>
“運動報。”</p>
“後藤老師？”</p>
後藤把報紙遞給廣瀨，同時仍然壓低了聲音說道。</p>
“高裡被揭發出來了。而且那些低能的人竟然把他的名字都刊出來了。”</p>
廣瀨瞠目以對，緊接著又無奈地閉上眼睛。</p>
他感覺到一股無容身之處般的不安感。</p>
“好可怕。”廣瀨心想。</p>
當高裡的傳聞被散布開來的時候，人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啊？——而那種反應又會引發什麼樣的事情？</p>
Ⅱ</p>
當廣瀨在十時的護送下回到自己的家時，看到三個男人聚集在房間的玄關前麵。廣瀨走在設計成涼台風格的通道上，對方就投以詢問的視線。其中一個人開口問道。</p>
“您是住在這邊的人嗎？”</p>
廣瀨沒有回答。</p>
“難道您就是實習老師廠瀨？”</p>
“你就是廣瀨吧？喂，能不能讓我們問一下話？”</p>
廣瀨默默地拿出鑰匙，完全不理會那些不斷靠上來的人們，正要進自己家門時，對方又問。</p>
“發生那個叫高裡的學生被推落的事件時，你就在旁邊，對不對？把當時的情形說給我們聽嘛！”</p>
廣瀨輕輕地將擋在麵前的男人推開。</p>
“請讓開。”</p>
“高裡是被推下去的，對不對？”</p>
“請讓我過去。”</p>
“一下子就好，跟我們談談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們不會把你的名字說出去的。”</p>
廣瀨用力地甩開抓住他手腕的手，將鑰匙插進鑰匙孔內。他將門開了一個細細的縫，正待閃身進入門內，卻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斷斷續續地聽到相機按下快門的聲音。</p>
“有人說高裡會降禍給人，是真的嗎？”</p>
“對於有人說集體自殺是高裡降的禍，你有什麼看法？”</p>
“隻要一下下就好，跟我們說一下吧。”</p>
“高裡家沒人在，對不對？你知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p>
廣瀨將緊追不舍的聲音和手臂一起拋在腦後，走進房間裡麵。他一把抓住那些站在外麵、把手扶在門上、想要強行開門的人的手，將他們甩到外麵去，用力地關上門。門外不斷地響起敲門聲。他上了兩道鎖，然後又掛上門鏈，把背靠在門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p>
他們好像不知道高裡就在這裡。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可是大概也撐不了多久就會曝光了吧？他非常清楚，這些挖新聞的媒體工作者就是這樣的生物。可是，太危險了。高裡比他們到目前為止所周旋過的任何犧牲者都來得危險。</p>
“高裡？”</p>
他打開六疊大小房間的玻璃門，就看到高裡逃避似地蹲踞在房間的角落裡。他的模樣讓廣瀨產生了不小的衝擊，因為實在像極了一隻畏怯的小小野獸。</p>
高裡在聽到玻璃門打開的聲音時，抬起頭來，隨即很安心地放鬆了表情，接著他充滿歉意地低下了頭。廣瀨緊繃著臉，擠出一絲笑容。</p>
“你有遇到他們嗎？”</p>
廣瀨問道，高裡搖搖頭。</p>
“這陣子就彆跑到外頭去了。雖然比較不自由一點，但是總比被那些家夥逮到還來得好。”</p>
廣瀨一邊說著一邊鬆開了領帶，高裡對著他深深地低下了頭。</p>
“對不起，給您造成這麼大的麻煩……”</p>
“不是說過彆一個勁兒地道歉嗎？”</p>
廣瀨笑得很勉強。</p>
“議論很快就完冷卻，因為他們是很善變的。這兩天可能會覺得比較不自由了點，不過你就把它當成是遇到天災，忍耐一下吧。”</p>
高裡聽話地點點頭。</p>
“太好了。”</p>
他說道。廣瀨回頭，用詢問的視線看著他，他臉上露出非常安心的表情。</p>
“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大白天外麵就聚集了好多人，一抓到住在這裡的人就一直問老師的事情……”</p>
“我還以為……”廣瀨連他小聲的低語都沒有錯過。</p>
“你是說，你以為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嗎？”</p>
高裡點點頭。</p>
“現在你也看到了，我什麼事都沒有。至於學校那邊，雖然有小小的意外，不過也算是平安無事。我的教育實習也結束了，我想事情應該是告一段落了。”</p>
廣瀨說完，高裡便很放心地放鬆了表情。</p>
“那些人是報社記者嗎？”</p>
“……大概吧。”</p>
高裡深深地行了一個禮。</p>
“真的很抱歉。”</p>
廣瀨歎了一口氣，然後從公事包裡抽出後藤給他的報紙。</p>
“你的處境比我還困難呢。”</p>
要隱瞞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可是他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意義。高裡是有必要知道真實的狀況。</p>
高裡接過報紙看著。報紙上有一頁理所當然是刊登著棒球活動的報導。</p>
他接著將報紙攤開，看到其中一頁，手停了下來。</p>
上麵登了一大篇關於被詛咒的私立高中的報導。岩木的事件和七個人跳樓的事件都變成了整整占據三個版麵的頭條報導。或許是覺得現在再將學校的名稱隱匿起來已經沒什麼用處了吧，所以校名也清清楚楚地被寫出來了。報上寫著，這所高中在發生這兩個事件之間還發生了另外一個事件，激動的學生們將一個同學從窗戶推了出去，被害人高裡的真實姓名被完完整整地披露了出來。</p>
報紙有點責怪校方企圖隱瞞這個事件的動機，詳細地分析了學生們將同學推下樓的來龍去脈。在整個報道的過程中詳細地描述了高裡以前曾經有神隱的經曆，而被同學們孤立，還有大家流傳他會“降禍”的傳聞。</p>
報導中還順便提到了過去發生的事件。包括今年夏天在修學旅行途中有學生死亡，之後接二連三發生重大意外，甚至還有去年度生田老師的死亡，以及之前發生過的事件——甚至也提到了高裡在小生及中學時代周遭發生的意外或死亡事件——文章以列舉的方式——詳加報導，結論是傳說這些事件都與他有關。</p>
高裡帶著僵硬的表情將報紙折好。看起來他並沒有如廣瀨原先所擔心的那麼狼狽。</p>
“高裡。”</p>
“沒關係。”</p>
他低垂著視線，喃喃說道。</p>
“我沒事。”</p>
廣瀨聽出了他強調主詞的弦外之音。“他們會沒事嗎？報導這些事件的那些人還有提供情報給他們的那些人，以及采訪事件的人，他們會沒事嗎？”</p>
高裡抬頭看著廣瀨。</p>
“我要回家去。”</p>
廣瀨搖搖頭。他可以想見，那個母親要是看到了這篇報導會采取什麼態度。</p>
“如果你是因為客氣，那就沒有必要。”</p>
廣瀨說完，突然看向電話。</p>
“不過，或許打個電話回去會比較好一點。提醒他們注意，可能會有人去采訪——搞不好早就去過了。另外，最好叫他們不要把你的去處說出來。”</p>
要是知道高裡就躲在這裡的話，那些人恐怕會采取更強硬的態度吧？這可能是廣瀨個人的偏見，但是他無法想象那些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而他更不知道，那些東西會對他們這樣的行動采取什麼樣的報複行為。</p>
高裡點點頭，說了一聲借用一下，然後拿起話筒。他按下號碼鍵，等了一會兒。在廣瀨的觀望下，他放下了話筒。</p>
“沒有人接嗎？”</p>
“是的。”</p>
或許——廣瀨心裡想著，媒體的電話攻勢一定也不會太客氣吧？所以那個母親也一定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地不去理會電話了。他心裡這樣想著。</p>
※※※</p>
可不是隻有高裡家受到特彆待遇。傍晚開始，打到廣瀨家的電話也沒有停過。大部分都是要求廣瀨證明高裡被推落的事件。有幾通是校方打來叮嚀他不要發表不必要的言論。到了晚上，廣瀨終於投降了。他將電話切換到沒人接聽的狀態，關掉了鈴聲。至於錄製留言訊息的帶子，當天晚上則被他中止了。</p>
Ⅲ</p>
第二天周日，外麵的狀況依然沒有改變。拜此之賜，他們隻能躲在家裡閒晃，前一天他抱著決一死戰的覺悟走出屋外，去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因此他們不需要為了吃飯而出門。廣瀨看看電視或看看書，一邊跟高裡閒聊。</p>
昨天去買東西時，廣瀨順便買了素描簿和水彩顏料回來。高裡坐在拉起窗簾的窗邊，從早上起就一直畫著畫，旁邊擺著圭亞那高地的攝影專輯。</p>
高裡想畫的是奇岩連綿的風景。他想要用無數的線條畫出和相片神似，卻又有某個地方有明顯差異的奇岩山。他迷惘了一次又一次，草圖也畫畫擦擦的，因此紙的表麵已經起了毛。</p>
廣瀨一邊看著他的畫，一邊自個兒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高裡總是回以簡短的答複，但是卻完全沒有忽略廣瀨的意思。廣瀨覺得自己好像在跟一隻狗或貓講話一樣。但是因為講話的對象有問必答，所以感覺很好。</p>
提到經常窩在準備室的那些學生幫自己開餞彆會時，高裡從畫紙中抬起頭來微笑著說，“能被采用的話就太好了。”</p>
“是啊。”廣瀨回答道，高裡便又帶著微笑把視線落回素描簿上。兩個人就重複著這樣的互動。</p>
“對了。”</p>
廣瀨想起杉崎所講的話。</p>
“你覺得‘ki’是什麼？”</p>
高裡被這麼一問，又抬起頭來，似乎感到微微的驚訝。</p>
“——怎麼了？”</p>
高裡帶著微笑搖搖頭。</p>
“那是什麼東西？”</p>
“我不知道。聽說是最近新流行的怪談。”</p>
說完廣瀨帶著苦笑說起從杉崎那邊聽來的故事，那是一個小小的無害的怪談，他為自己有這種想法感到奇怪。</p>
“橋上說可能是‘鬼’吧？可是又聽說可能是動物的名字。”</p>
高裡把視線垂了下去，好像在思索著什麼。</p>
“是動物的名字嗎？或者是像人們取的如小花或小黑之類的名字？”</p>
廣瀨歪著頭嗯了一聲。</p>
“這我倒是沒問。”</p>
高裡輕輕地把鉛筆抵在下巴上。</p>
“會不會是‘麒’？”</p>
“啊？”</p>
“是麒麟中公的那一隻。”</p>
廣瀨反問道。</p>
“公麒麟？脖子很長的那個？”（譯注：日語中麒麟和長頸鹿音相同。）</p>
高裡輕輕地笑了。</p>
“那是中國傳說當中的吉祥獸，麒麟，我不記得到底麒是公的，麟是母的，還是倒過來。因為有些書寫的性彆是倒過來的……”</p>
廣瀨拿出字典，查麒麟那一項。</p>
“麒麟……啊，照上麵說的，高裡說的是正確的。麒是公的，麟是母的。都會在聖人出現之前先行現身。是像中國的獨角獸嗎？”</p>
“是獨角獸。也有人說是‘角瑞’。”</p>
“原來如此。不過，你記得可真清楚。”</p>
“好像有那麼一點印象……”</p>
高裡有點困惑地微笑著。</p>
“那麼白又是什麼？你知道嗎？”</p>
“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