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之墟 玄之月② 第八章 1</p>
文州的季風開始了。這風從戴國東北的虛海的遠方吹來，像是能凍住一切一般寒冷的風夾雜著虛海的濕氣，最終會撞上戴國北部的山脈，帶來大量的降雪。然後，卸下了濕氣的乾燥的風在琳宇以北的瑤山中變得更加寒冷，最終吹遍南部的丘陵。</p>
在琳宇的一處院子中，李齋正看著上方的天空。越過低矮建築的屋頂，就能看到擋在北邊的群山。山頂上能看到白色的山梁，高處已經開始下雪了。陽光現下正灑在院子裡，也沒什麼風，今天就算在屋外度過也沒什麼問題。雖然陽關溫暖舒適，但像這樣能坐在屋外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了。很快，侵入骨髓的寒冬就要來了。</p>
李齋等人在喜溢的幫助下，儘可能的收集占據了函養山周邊的土匪的情報，但得到的自始至終都是些曖昧不清的消息。大多不過是些難以辨彆真偽的傳聞和風言風語。</p>
“看來不行動起來的話，果然還是沒法開始……”</p>
李齋小聲地說，去思和豐都點了點頭。</p>
第二天，他們離開琳宇，來到了向北延伸的街道上。</p>
琳宇位於瑤山山係以南，其西北方向有一大片山穀，那裡就有通往函養山的街道。曾經，那條路周圍有著在函養山工作的人們所居住的裡廬，但現在已經幾乎沒人了。這些年死去的人便是有這麼多，僅剩的人們也失去了住處，變成了流浪者。</p>
沿著街道，最先到達的就是誌邱。從琳宇出發就算是徒步也隻需要半刻鐘就能到達。曾經住在誌邱的女人目擊到了，驍宗和阿選麾下的士兵進行著某種密談的樣子。說是在臨近裡的廟周圍的鬆林裡的事情，但現在已經看不到這座廟了。可能是被燒光了吧，這裡遍布著焦黑的岩山。</p>
“實在令人痛心……”</p>
李齋一邊撫摸著燒焦的鬆樹的樹皮一邊輕聲說。紮根於岩場的鬆樹的樹乾的一側被燒得焦黑，葉子早已掉光，另一側雖然還有正常的樹枝，但卻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這棵鬆樹的樣子是多麼有代表性啊，李齋想道。</p>
喜溢也同樣，心痛的看著鬆樹。</p>
誌邱遭到誅伐的時候，不少的人民都逃進了這座廟裡，但卻一同被燒毀了。</p>
“哎……”</p>
“即使如此也還活著。”豐都說道，“生命這東西雖然看著脆弱，但是實際上十分頑強。”</p>
要是人民也能如此就好了——去思也同樣摸著凹凸不平的樹乾。</p>
根據喜溢的說法，雖然通往函養山的道路已經封閉了，但誌邱前方的街道並非無人。有些像是突然想起這淒涼的街道一樣的旅人，朝著函養山的方向前進。</p>
“看來也不是全然不能通行……”</p>
聽到去思這麼說，喜溢解釋道：“前方大約四天左右的距離有一名為岨康的城鎮，在那個城鎮之前都是可以正常往來的。岨康以北就被土匪占領了，無關的外鄉人是不允許踏入的。”</p>
過去，這條街向著函養山延伸，沿著街道翻過山後就能到達轍圍，但現在卻已經哪裡都去不了了。因此，人流也就完全變少了。</p>
“雖然也有從岨康往東的街道，但關鍵的岨康被土匪控製著，所以那條街也不能通行了。因此，在這之後的街道，除了真的有什麼事情的人以外就沒有人來了。”</p>
這麼說著，喜溢等人的眼前走過了一對老夫婦，兩人沒有在誌邱停留就這麼走過街道。兩人就像在保護對方一般相互攙扶著，慢慢地爬著這個緩坡。</p>
“是要回去裡中嗎——若是還有人居住，那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危險，雖然可能會很寂寞就是了。”</p>
“人的確少了很多。——但，那兩人是白巾。”</p>
“白巾？”</p>
“對，是以琳宇為本山的天三道的巡禮。”</p>
天三道是戴國北部盛行的道教的一派，作為其所屬道士修行的一部分，他們會進行巡遊瑞州、馬州、文州的道觀和本山的石林館的巡禮。</p>
“這本來是隻有出家了的道士才會進行的活動，但近年來，似乎也有沒有出家的信徒模仿道士們的巡禮。——手杖上纏著白布對吧？”</p>
正在爬坡的老夫婦兩人都拿著一根手杖，手杖上纏著白色帶狀的布。</p>
“那就是證明。本來天三道的信徒是拿著石林館免許，將寫著墨書的旗子掛起來進行巡禮的。想進行巡禮的信徒向石林觀提出請願，得到許可。這樣的話在巡禮途中，就能在過路的廟中得到最低限度的保護，可以住下，也可以得到飯食。那白旗就是得到石林觀允許的證明。”</p>
“哦……”</p>
“不過這件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這附近的一般民眾之中流行了開來。他們雖然是天三道的信徒吧，但其信仰和民間信仰微妙的混雜了起來，宗旨也變了。因此和天三道的巡禮有所區彆，稱為白巾。”</p>
白巾不需要特地向石林觀提出申請並得到許可，因此也沒有石林觀免許的旗子。作為代替，就像是在模仿那旗子一樣，將白色的布寄在身上進行旅行。石林觀則將這些人作為在家信徒的一派而接受，還特彆的對白巾也給予廟的保護。</p>
“天三道的道士所進行的巡禮，是從石林觀開始，經過瑞州、馬州、文州，最後回到石林觀的巡遊。這是段很長的路，所以會邊拜訪各地的廟和石碑，邊巡遊道觀。雖然有將這些地方都連起來的道路，但因為是以修行為目的的路，所以故意選擇了山中艱險的地方。為此，若是有完成巡禮的道士，就會成為受到眾人尊敬的相當高位的道士。——就是這種東西了。”</p>
之後，也會有熱心的信徒希望能進行相同的巡禮，但對於並非修行者的一般信徒來說，還是比較困難的。路程十分苛酷，若是沒有足夠的修行走遍這段路本身就十分困難。對於那些即使如此也想要巡禮的信徒，石林觀也會給他們許可。這些信徒不走修行道，而是儘可能的使用街道，同時也減少拜訪的巡禮地，儘量不去危險的場所。</p>
“也就是說將過程簡化了。”</p>
去思說，喜溢點了點頭。</p>
“但是，其中一部分還是會和道士們的修行道重疊，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因此石林觀也不會簡單就給出許可，限製巡禮的場所和集團。”</p>
天三道是以修行為宗旨的宗派，所以其信徒也會進行一定的修行。有一定程度的修行是得到許可的前提。</p>
“但是，白巾卻不一樣。白巾的巡禮路線是，將道士和一般信徒的巡禮中函養山周邊的部分拿出來，在石林觀參拜過後去參拜函養山東峰的廟，然後去拜訪石碑，在繞函養山一周後回到石林觀。但即使如此，也是要花費近一個月時間的旅行。”</p>
喜溢說著望想越來越遠的老夫婦的背影。</p>
“天三道的道士和信徒的巡禮都不是那麼常見的，但白巾的巡禮卻常有。特彆是近幾年，似乎有增加的趨勢。因為和土匪們的利害無關，所以默認白巾是可以在土匪的實力範圍裡通行的。不過說到底也是土匪，似乎還是出現了很多犧牲者的……”</p>
明知危險卻也要去嗎。就算土匪能無視他們，現在的山裡一定十分寒冷吧。就算途中可以依靠廟的幫助，但旅行本身便是常伴危險的。——去思想著，李齋突然說：“這巡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流行的？”</p>
“在家信徒的巡禮的話，從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吧。”</p>
“那他們會不會知道些什麼呢？”</p>
確實，喜溢出聲道，然後像是陷入思考一樣歪過了頭。</p>
“正式的巡禮並不是有那麼多的東西。繁榮的是白巾的巡禮，但這是自文州之亂後開始的——我想應該是是誅伐之後的事情。不過巡禮的地點僅限函養山周邊，確實有可能聽過、見到過什麼。”</p>
李齋點點頭，立刻去追那對老夫婦。</p>
“打擾了……”</p>
李齋一出聲，這對夫婦就小聲驚叫著回過了頭，其中老婦人因為用力過猛跌倒了。</p>
“實在抱歉，沒事吧。 ”</p>
摔倒的老婦人和想去扶她而跪在地上的老翁，都一副害怕的樣子看著李齋。</p>
“看來是嚇到他們了。”喜溢飛快地趕到他們身邊，跪下伸出了手，“您沒受傷吧。”</p>
兩個人驚訝地看著喜溢，或許是看到他身上的道服所以放心了吧，點了點頭。</p>
“還以為肯定是土匪了……”</p>
“那真是十分抱歉。我們隻是有些事情想問。”</p>
將老婦人扶起，並幫他們撣去了灰塵。</p>
“您是本地人嗎？這附近也會有土匪出現嗎？”</p>
終於站起身來的兩人說，</p>
“我們聽說這附近還是沒事的。”回答說，“但也聽說最近好像特彆亂，土匪已經到了很南的地方了。”</p>
“知道這麼危險，還要前去巡禮嗎？”</p>
聽到李齋這麼說，夫婦困惑地看著李齋。</p>
“您這個歲數，不會很危險嗎。”</p>
兩人低下了頭，像是勸慰他們一般，喜溢說，</p>
“想必是有堅定的祈念吧——可以稍稍耽誤您一些時間嗎？”</p>
“誒……好，什麼事？”</p>
“您二位這是第一次進行巡禮嗎？”</p>
這個嘛，兩人點點頭。看著他們的去思在心中歎了口氣。那對夫婦恐怕是沒有對驍宗行蹤有所見聞的可能性。</p>
“您二位可有從一同巡禮的人那裡聽說過，有誰看到過負傷的武將，這樣的事情嗎。”</p>
“沒有。”這麼回答道，老翁眯起一隻眼看著喜溢，“這是某種審問嗎？”</p>
“不，隻是單純在打聽熟人的消息而已。就算不是最近的事情也可以，隻要是從發生土匪之亂的時候開始，之後的事。”</p>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p>
老翁的回答就像是砰地一聲關上窗戶一樣。</p>
“好了，老頭。”老婦人出聲，“快走吧。”</p>
“傳聞或者什麼的也行。”</p>
“我們什麼都沒聽到過——告辭。”</p>
對著匆忙離開的夫婦問道，</p>
“就快要下雪了，您二位路上沒事嗎？”</p>
“有佛堂所以沒關係。”</p>
“我也去參拜過幾次函養山裡的天帝廟，但這一路還是很艱險的，雖然我知道您二位定是有所祈念，所以不會阻止，但還請您千萬不要勉強，還請一定要多加注意。”</p>
兩人神色複雜的回過頭看向喜溢，輕輕點了點頭。臉上像是寫著，感謝您的關心，但不想和你們再有任何關係了。</p>
“喜溢，不阻止他們嗎？”</p>
李齋目送著像是逃跑一樣離開的兩人問道。</p>
“那兩個人已經下定決心要去了。”</p>
“但，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吧。”</p>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老婦人膽怯地回過了頭。</p>
“不隻是土匪，道路和天氣都很危險。”</p>
“他們是深知這趟旅程的艱險的。”喜溢說，溫和地笑了，“他們是有這樣的覺悟的，所謂信仰就是如此。”</p>
李齋沒再出聲，但卻不像是認同了這個說法。但，去思卻總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明知危險——即使如此也想去，也不能不去，就是這樣的事情吧。看著不斷遠去的老夫婦，去思想，兩個人的祈願已經迫切到，就算知道危險也要前去的程度了。定是有什麼迫使這兩人進行這種從未進行過的危險旅途。</p>
“若是能平安歸來就好了……”</p>
去思自言自語地目送老夫婦離去。</p>
就在這時，李齋想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回頭去看喜溢。</p>
“喜溢，我們有沒有可能偽裝成白巾呢？”</p>
啊，去思想道。當然這樣的話，就不能帶著騎獸，連馬也不能帶吧。盔甲、劍也必須要放下。但相應的，隻要在身上纏上白布就可以了。</p>
去思在內心點了點頭。如果隻是像短劍一樣的武器的話也可以藏在懷裡。作為手杖代替品的話帶著棍棒也沒有為問題。這種時候，如果有項梁在的話就更有把握了。——想著，就又開始擔心現在他們在哪裡了呢。去思搖了搖頭，把這樣的想法甩掉。現在考慮這些也是沒用的。</p>
“我們立刻準備吧。”</p>
去思等人立刻返回了琳宇。當夜總算是準備好了，喜溢說要帶一個人來，一同前去。</p>
“他是住在琳宇的人，是十分有信用的人。他十分有豪俠氣概，身手也很好，所以浮丘院的人們有什麼事也會拜托它。而且他對函養山周邊也很熟悉，若是能讓他同行那一定會起到很大作用的。”喜溢說，“畢竟我的話會成為各位的負擔，考慮到和土匪發生糾紛的時候，我還是不要一同前去的比較好。不能拖李齋大人的後腿。”</p>
說實話，幫大忙了。（*）。以旅行為工作的豐都，至少能最低限度的保護自己吧。去思應該也能想辦法吧。但，喜溢卻連此都做不到。這就讓人擔心若有什麼萬一，還需要一邊保護喜溢一邊行動。或許是想到了相同的事，李齋感激地接受了這個提議。第二天，在三人站在那裡等待琳宇城開門的時候，喜溢帶來了一個很眼熟的男人。</p>
“⋯⋯建中？”</p>
聽到李齋的叫聲，喜溢驚訝地看向兩人。建應該也很吃驚，但他並沒有表現在臉上，隻是困惑地點點頭。</p>
“你們原來認識啊。”</p>
豐都笑了出來。</p>
“我們是為了找現在的家，而通過神農的介紹認識的。看來建中同時被神農和浮丘院兩方委以信任啊。”</p>
是這樣嗎。喜溢的臉上露出笑容，感歎道。真是有緣——去思想道，一邊說道：“建中你，和函養山也有什麼關係嗎？”</p>
去思這麼問，得到了一個簡短的回答，不。而喜溢則代替他說：“建中本來是在近郊的礦山充當坑夫之間調解人的……”</p>
“神農們也是那麼說的。”</p>
喜溢點點頭。</p>
“因為這個原因，他對這附近的礦上基本上都很熟悉，函養山周圍也一樣，畢竟函養山周圍的裡廬本來都是函養山的坑夫城鎮。不過我想，建中本人應該是沒有往函養山派過坑夫的。”</p>
聽到這話，建中點點頭。</p>
“那不是坑夫們會去的山。”</p>
函養山裡與其說是玉礦，不如說是玉泉。玉泉如字麵意思所示，是能夠產出玉石的泉水，函養山湧出的泉水能夠孕育玉石。天然自然湧出的水會在地下孕育玉石。這樣的玉石就能被坑夫們采掘，但是函養山可以說是戴國最古老的玉泉，雖說曾以無窮無儘的巨大埋藏量聞名，再怎麼龐大的玉石玉石儲量，現在也已經快耗儘了。驕王的時代就已經隻剩下在函養山的各處所湧出的泉水而已了。每個玉泉都有各自的坑氏盯住，其泉水會孕育玉石。坑氏從國家或者州那裡得到獨占泉水的許可，然後在那裡孕育玉石，但是一般來說為了從泉水中孕育出的玉石不被搶奪，他們在坑道中會見到數座關卡，來將泉水的位置藏起來，同時在關卡處設置守衛進行保護。</p>
“既然已經有坑氏在養玉了，那就不需要坑夫了。”</p>
不過若要尋找新的玉泉，就必須借助坑夫的力量。但從很久以前開始函養山就已經可以說沒有新的玉泉了，因此建中也沒有向函養山派去過坑夫。但是，函養山的周邊——瑤山南部一帶有幾個小的玉泉，不僅如此，琳宇周邊還有很多能夠產出金銀一類稀有金屬的礦泉，礦山本身也很多。建中就是負責在這些地方工作的坑夫之間斡旋的。</p>
“在文州之亂發生的時候，函養山周邊還在運轉的玉泉，大概能有多少呢？”</p>
李齋這麼問道。不到十個吧，建中回答。</p>
在驕王失道，國家開始傾覆的時候，以函養山為中心，周邊的玉泉，包括琳宇周邊的礦泉都開始乾涸了。雖然也有找到新的玉泉，順利步入正軌的山，但沒能這樣的山也很多。坑夫們就這麼慢慢地沒了活計，但是，曾經的泉水和泉水通過的水脈形成了混雜著沙礫的玉層。這些玉層雖然幾乎沒有作為玉石打磨的價值，但若是作為好看的石頭也不是完全沒有需求。當時有很多人去采掘這樣的玉層，但這些也被土匪一處一處占領了。</p>
“畢竟文州對於土匪是放置不管的，文州侯就沒打算好好實行政事……”</p>
喜溢失望地說。一度曾被王師驅散的土匪在阿選上台，文州的王師離散過後，又開始聚集了起來，將窮困的人民作為食糧取回了原本的勢力範圍。而文州對此則是放任不管，絲毫沒有將土匪排出拯救人民的打算。</p>
“我記得占據函養山的應該是一個叫朽棧的土匪。以前主要的土匪頭子都被王師討伐，剩下小到沒必要特地去討伐的殘黨形成了新的勢力。朽棧就是其中的一個人。”</p>
和過去不一樣，既沒有很好的組織起來，也不是說特彆強。隻是一群莽漢聚集起來罷了。但即使如此也不是談談話就能相互妥協的對象。</p>
“雖然我想並不是特彆的危險，但千萬還請注意。”</p>
喜溢這麼說道。第二天，大門剛開，去思等人就離開，再次自琳宇向北。因為拿著武器隻會刺激到土匪，所以隻帶了代替手杖的棍棒，並在其上掛上了白布。半刻左右，就走過了誌邱。</p>
2</p>
四個人花了三天到達了一座中型規模的城鎮。這是能夠安全來往的最後一座城鎮了。再往北，就會進入土匪的勢力範圍，若想繼續旅行就要更加注意才行。</p>
第二天早上，建中帶著眾人走進了一條冷清的街道，周圍的雖然還殘留著裡廬，但已經幾乎沒有人，甚至像是廢墟一樣了。</p>
“不過，至少還有屋簷和牆壁……”</p>
去思自言自語了一句。</p>
若不是被土匪占領了，這裡既有屋子又有土地，明明隻要沒有土匪，在浮丘院和其他各個地方聚集著的荒民們就可以在這裡生活了。</p>
這裡也看不到那些在琳宇周邊隨處可見的茂盛的鴻慈，這便是這裡已經被放置不管許久的佐證。</p>
夕陽時分，已經能看到那座名為岨康的城鎮了，但他們卻不能接近那裡。雖然看起來還是十分荒涼，但到處都亮著的燈火證明了這裡並非無人。街道從岨康的西側繼續向北，另一邊，在臨近城鎮前的地方有一條路向東延伸，似乎能登上東邊能看到的那座山。</p>
“這是……？”</p>
“這是向東的街道，會穿過兩座山峰之間，應該會通到琳宇以東向承州走的鬥梯道。”</p>
豐都這麼回答道，建中也沉默地點點頭。這個強壯的男人幾乎不說什麼話，如果有什麼問題問他，倒是會回答，但幾乎都隻會做最低限度的回答，令人難以親近。但即使如此，他也被眾多的荒民所信賴著，定是有不得了的人望。</p>
——要不然就是拿出了不得了的結果。</p>
這麼想著，李齋微微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豐都說：“您怎麼了嘛？”</p>
“不知怎麼的，我想到了主公的事。——自己沒什麼人望，那位曾經這麼說過。”</p>
誒，豐都瞪圓了眼睛。</p>
“沒有……人望？”</p>
這著實令人意外，豐都的表情就好像想這麼說一般。李齋笑了，自己當時恐怕也做出了這樣的表情吧。</p>
——怎麼會。</p>
隻說了這一句，李齋就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如果說到人望，根本找不到比驍宗更有人望的人了。也是因此才能登上玉座的不是嗎？</p>
——因為看樣子，我既不有趣，也不討人喜歡。</p>
驍宗苦笑著這麼說。這是剛剛即位的冬天，出現了——新王太過性急了——這樣的說法的時候。真的有必要這麼著急嗎，在李齋這麼問驍宗的時候，得到了這個回答——沒有人望。</p>
“就算問我，為什麼要這麼著急，我應該會回答因為人民需要。”驍宗那時說，“畢竟人們已經疲於驕王的榨取了，我想儘可能快的讓他們看到希望。”</p>
“那自然是如此，但是……”</p>
但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人跟不上這麼激烈的變化。他們恐懼著變化本身，會有像是會被激流衝走一般的感覺。李齋不是完全不明白對於前方的不安和膽怯。</p>
“但實際上，之所以這麼著急還是因為我自己性格如此，我也有這樣的感覺。永遠都要全速前進，否則就冷靜不下來。畢竟我沒什麼人望啊。”</p>
李齋和豐都一樣瞪圓了眼睛。</p>
“誒？……怎麼會。”</p>
這是事實，驍宗笑著說道。</p>
“像嚴趙，霜元，臥信這樣的人是會有人望的，大家都這麼覺得對吧。嚴趙豪放磊落，霜元認真品行端正，臥信豁達，所以他們會有很多仰慕者。”</p>
“這倒是……這我明白，但是……”</p>
“英章雖然有些壞毛病，但……”驍宗苦笑著說，“但卻正因為有些壞毛病，若是投緣的話也能感受到他的魅力吧。像正賴就是，嘴裡總說些不好聽的卻還是和英章很親近，對英章委以全部信賴的人也很多。”</p>
的確，李齋回應道。雖說有很多人討厭他，但同樣，仰慕他的人也很多。特彆是其麾下，很多人都由衷地欽佩著他。</p>
“而我卻沒有像這樣的特點，隻知道一味墨守成規，既不有趣，也不討人喜歡——也就是說，沒有人望。”</p>
“但人望也不是說隻是這種意思……”</p>
“雖然人們能對其人品抱以信賴，也能夠讓人感覺親切，但這並不是人望。”</p>
“主上您被多少人敬愛、信任著啊，剛剛說到的嚴趙他們也十分尊敬您啊。就算這樣也能說沒有人望嗎？”</p>
“大家都隻是相信我所做出的結果罷了。”</p>
驍宗笑了笑，倒是沒有妄自菲薄的樣子。</p>
“若是沒能拿出結果，就沒有人會追隨我。”</p>
“那怎麼會……”</p>
“我並不以此為恥，隻是想說這世上還有像我這樣的一點也不有趣的人存在。但就算是這種人，隻要不斷拿出結果，不斷積累，也會有人追隨。如果一定要說我有人望，那是也是因為我做出了結果。所以我才會總是著急地想得到結果。”</p>
啊，李齋點點頭。確實，驍宗的人望是由他所做出的實績積累而成的。</p>
“……不由得就變得急於求成了啊。”</p>
驍宗說著，看向了雲海。</p>
——而現在，我所追求的結果就是，為人民帶來安寧的生活。</p>
沒錯，驍宗說。</p>
豐都聽到李齋所講，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發出，哦，的感歎。</p>
“那實際上，那是位無趣的人嗎？”</p>
“是個不懂風雅又一本正經的人。——但我卻從未考慮過那位是否有趣。”</p>
“從未考慮過，也就是說，正如那位所說啊。”</p>
這誰又能知道呢，李齋正說著，去思說了一句：“那位大人，想必現在心裡定是充滿苦楚吧。”</p>
李齋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刺穿了一樣。</p>
驍宗還沒有死。——也就是說，此時此刻，還活在某處。那他現在內心應該無比明白，自己沒能為戴國的人民做任何事。所以他知道戴國因此走向了荒廢，他也知道阿選放棄了施政，人民現今無比窮困吧。若是如此，他到底該有多麼悔恨啊。——李齋從未這樣深切的感受過驍宗的心情。</p>
“……確實是這樣啊。”</p>
就在李齋這麼自言自語的時候，她的麵前走過了一個帶小孩的女人。女人年紀大約三十出頭，雖然看著十分憔悴，但卻端正地挺著身子，一手牽著女兒快步走著。女人的頭上抱著白色的布。</p>
“……難道說，那個也是？”</p>
李齋小聲問道，去思也跟著她的視線。豐都驚訝地看著這對母子，然後像是被彈出去了一樣向她們走過去。</p>
“抱歉打擾您。——但是您現在，難道是想去函養山嗎。”</p>
突然被搭話的女人驚訝地回頭看向豐都，視線停留在豐都手中掛著白布的手杖上，安心下來一樣表情緩和了不少。</p>
“對，沒錯。幾位也是？”</p>
是，豐都點點頭，看向被母親拉著手的女兒。小女孩的年紀大概有六七歲的樣子，天真的臉龐緊張地僵硬著，緊緊握著母親的手。</p>
“是您女兒嗎。你好啊。”</p>
豐都向小女孩搭話，但她膽怯的躲進了母親的身後。</p>
“真是對不起，這孩子特彆怕生。”</p>
“沒什麼沒什麼，我嚇到她了吧。”</p>
抱歉啊，豐都向小女孩擺出了笑臉。</p>
“您女兒也很您一起進山？”</p>
“對，沒錯。”</p>
“這可能有點多管閒事，但是……”豐都擔心的說，“這不是很危險嗎？我聽到傳聞說，這附近的土匪最近似乎有些亂來。”</p>
“這個傳聞我也聽到了……是真的嗎？”</p>
“似乎是的。而且現在已經過了立冬，高處已經開始下雪了。帶著孩子進山會不會有點胡來啊。”</p>
聽了豐都的話，女人有一瞬間像是內疚了一般移開了視線。</p>
“但……那也不過是傳聞。原則上白巾是不會有事的。”</p>
女人想就這麼結束這個話題，催促著女兒。</p>
“要走了哦。——希望你們都能一路平安。”</p>
冷淡著說著，母子就想這麼離開，但李齋卻擋在了他們麵前。</p>
“你沒聽見嗎？再往前就很危險了。”</p>
“隻是說有這種傳聞而已吧，我們會好好注意安全的。”</p>
“本身就是危險的吧。說是不會有事，但對麵可是土匪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改了主意，那時候土匪們也不會告訴大家他們改了主意。”</p>
“確實。”</p>
女人焦急的看著李齋的背後——她們想走的路。</p>
“我這是為了你們好，還是回去比較好，至少等到氣候好一點的時候。”</p>
“為什麼身為白巾的你要阻止我？”</p>
女人神色嚴肅地瞪著李齋。</p>
“我要去。我會好好注意安全的，所以放我們過去吧。”</p>
“但是……”</p>
“我當然知道這很危險，”女人大聲地說，“我丈夫也是死在這前麵的。”</p>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p>
“就是因為他沒能達成願望所以才要去。——謝謝你們的親切提醒。”</p>
女人說著行了一禮，但態度始終是十分冷淡的。</p>
“至少把孩子托付在哪裡不好嗎？”</p>
“給哪裡？”</p>
女人冷眼道。</p>
“現在這種時候你讓我把孩子能放在哪裡？要是有能放心代我照顧她的地方，難道我會把她帶來這種地方嗎？”</p>
“但是……”</p>
“彆管我了，我不能不去。”</p>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p>
女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用無比嚴肅眼神盯著李齋。</p>
“你是什麼人？”</p>
李齋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p>
“你不是這附近的人對吧。也不是文州的人，而且平時也沒怎麼為生活發過愁。一看就知道隻是穿些粗劣的衣服做些偽裝。為什麼富餘的外鄉人要學著白巾的樣子？”</p>
“我住在琳宇。”李齋回答，“我確實不是生在文州，但信仰和出身沒關係吧。”</p>
是這樣嗎，女人冷冷地說著牽起了女兒的手。</p>
“……那座山裡有很厲害的道士大人。”說著女人看向北邊聳立著的山，“是過去進山升仙了的尊貴的道士大人哦。隻要能見到那位大人，就能現在這種擺脫饑寒交迫的狀況了。這孩子也是，就能活下來了。”</p>
那怎麼可能，李齋想道。不可能有仙能降下這種奇跡。這到底是誰傳出的故事，真是夢話。</p>
——但是，她想道。這說明文州的人民已經被逼到，不得不去追尋這種虛無縹緲的故事了。</p>
“為了這孩子，我也不得不去。”</p>
留下這句話，女人就牽起孩子的手，像是被追著一樣往岨康去了。目送著母子離去，李齋向去思他們說。</p>
“追吧。”</p>
“真的能阻止她嗎。那真是位頑固的女性呢。”</p>
豐都這麼說。</p>
“但也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啊。至少可以保持一段距離跟著，如果發生了危險就能及時幫他們，也能讓我們看起來像是同行者。隻要土匪們覺得他們有同伴，想必危險也會減少。”</p>
是，留下這樣的聲音，去思第一個去追母子二人了。</p>
“岨康現在的安全情況如何？是完全處於土匪的支配之下嗎？”</p>
“被土匪所支配是肯定的，但那裡也有很多外來者。因為那裡聚集了一定數量的土匪，所以也有些生意人在，有生意人的話就會有貨物的流動，也就是說有人出入。也有很多在附近的山裡工作的坑夫，所以並不是說隻有土匪，至於評判那裡安不安全，就因人而異了。”</p>
李齋點點頭。走在前方的母子回過頭，向他們用投以嚴厲的視線的同時小跑著向前走，就這麼重複了幾次，女人察覺到李齋等人隻是跟在後麵而已，便放緩了腳步。甚至在岨康的門前，隔一會就停下了腳步，好像等待李齋等人縮短距離一樣。可能是想到了一群人一起的話更安全吧。</p>
在進了門的地方那位母親向周圍看了看。城鎮充滿了濃鬱的荒廢色彩，半毀的建築就那麼放置著，僅有沒有損壞的建築物中點著燈，但城鎮的大部分看上去都是無人的。右手邊的拐角處的建築物旁邊，一麵小旗子立在那裡搖晃著。</p>
“是向石林觀的廟宇前進的方向吧。”</p>
白色的旗子是指明通往廟宇的路線的記號，建中這麼說。正與他所說的，母親走向旗子那邊的街道。街道十分冷清，雖然往來的人還沒有徹底消失，但附近的建築中點著燈的窗戶隻有一半左右。能一目了然地看出這條街道的住人比街道本身規模要小得多。這裡本來是交通要道，是連接函養山和琳宇的街道和前往承州的街道的分歧點。附近礦山眾多，聽說當年很多坑夫都在此十分擁擠。</p>
母子在昏暗的街道上專心地走著，各處都立著沾滿灰塵的白色旗子。他們追尋著白旗在街道上前進，轉過一個拐角來到橫道上。轉彎的時候，女人斜眼投過了視線，好像在確認李齋等人是否跟上來了一樣。在後麵追著兩人來到橫道，在筆直的路的正麵，能在很遠的地方看到像是廟宇一樣的門和屋簷。</p>
“廟裡應該有道士們在吧。””應該有。”建中簡短地回答道。</p>
因為是石林觀用來修行的地方，天三道的道士基本都不對外界進行乾涉。所以才能和土匪講和，讓他們不去侵犯這裡。</p>
“這樣啊。”李齋嘟囔道，但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出現了影子。道路一旁的小巷裡，出現了好幾個男人。</p>
男人們明顯是土匪。雖然沒有穿著鎧甲，手上似乎也沒有帶著武器的樣子，但卻散發出流浪漢的氣質。那些男人像是要擋住母子的去路一般散亂地站在路上。</p>
“有什麼事嗎？”</p>
聽到母親不安的聲音，李齋加快腳步，縮短與母子之間的距離。</p>
“沒見過你們啊。”</p>
傳來好像喝醉了的男人的聲音。</p>
“我們是白巾，還請不用管我們。”</p>
“這個時候上山，山路很麻煩吧。還帶著孩子可要費儘了吧。”</p>
“請讓我們過去。”</p>
男人擋在了想要繼續前進的母親麵前，臉上帶著粗鄙的笑容。</p>
“就算是為了孩子，還是算了吧。”</p>
對對，彆的男人附和道。</p>
“放棄旅行，把路銀留下吧。”</p>
是盜賊嗎——李齋緊緊握住手杖，這時建中開口了。</p>
“說好的白巾是可以通過的吧。”</p>
男人們看向建中——看向李齋等人。</p>
“是你們要放棄旅行，既然如此就不需要路銀了唄。”</p>
“要是放棄了那就不是白巾了。”</p>
“不會放棄的。”母親說，想從男人之間衝過去。但被其中一個男人抱住了。</p>
“都叫你放棄了。”</p>
“這樣才比較明智。這附近也快要下雪了啊。”</p>
“你們要放棄了，所以路銀我們就收下了。當然會讓你們幫忙倒酒的。”</p>
去思瞥了一眼李齋。李齋微微點了點頭。去思拿著手杖衝到母親的身邊，戳向抓住了母親的男人的肩膀，在男人離開母親的時候又去打他的手。</p>
你要乾什麼，男人大叫了一聲。</p>
“讓他們進廟裡。”</p>
李齋邊和建中說，邊把向去思那邊伸手的男人們的手腕都彈開。建中點點頭，側身從衝進男人和母親之間，用力敲打了男人的手肘，然後立刻抱起了孩子。去思打落了想去追建中的男人的手。從一邊伸出的手抓住手杖一拉，去思也不反抗，就借力突進，用肩膀撞向男人的胸膛，同時讓懸在半空的腳站穩。男人栽了個跟頭當場倒下了。</p>
把握住這個瞬間，建中帶著母子二人向廟的方向奔去。豐都飛奔出來堵了路，擋在想去追他們的彆的男人麵前。而去思則用手杖掃過停下的男人的腿。踩著倒下男人的膝蓋，立刻用手杖戳進了從旁邊飛奔而來的男人的心口。</p>
——好。</p>
去思自己點點頭。多虧了李齋和項梁，他的身手明顯比原先好了不少。</p>
“你進步了。”</p>
去思聽到了一句含著笑的低語。李齋的臉上一瞬間浮現出微笑，同時用華麗的手法讓一個男人倒了地。就在這時。</p>
去思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回過頭，從他們剛剛過來的轉角處又趕來數個男人。</p>
“走吧。”</p>
李齋說著，眼睛看向廟。正好看到消失在山門之後的母子二人和建中的背影。母親在進門的同時，回頭看向背後。但從這麼遠的地方卻是看不到母親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p>
一開始出現的醉漢裡，有兩個人像是失去了戰意一樣躺在地上。剩下的三個人還不死心地不斷尋找機會想抓住去思等人。他們在男人之間穿梭，開始朝廟那邊跑，但他們的麵前又零散地出現了多個男人。</p>
——被前後夾擊了。</p>
去思他們立刻背對背地集中了起來。隻是大概掃了一眼，就發現至少前方有六人，後方則有七人。然後從街道那邊又又三個人趕了過來。不過好在這些人基本都沒帶武器。</p>
“前麵，突破。”</p>
李齋低聲說道。去思和豐都點點頭，立刻朝趕來的六個人那邊突進。去思用手杖朝著正麵的男人的胸口刺去。正想繼續撞這個一腳踩空的男人的時候，旁邊出現一個男人阻止了他。去思躲開後後立刻調整了體勢，隨即向其打去。又想趁對方他、退縮的時候乘勝追擊，但卻被第一個差點被他撞了的男人衝了進來。（*）竭儘全力地躲開，腳下不由得停了下來，就在這時後又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接近。</p>
總算逃出來，想製造些空隙，便對前麵的男人伸出了手杖。他想把被撥開的手杖高高舉起的時候，卻被從背後抓住了手杖。他扭過身子掙脫，往側麵移動拉開距離。一個趴在地麵上的男人抓住了去思的腳。雖然去思很快就踢開了男人，但在他拉開距離，重新擺好架勢的時候，數十個人已經紛紛來到他的背後。</p>
——不行的。</p>
去思感覺到背後冒出令人討厭的汗水。所謂寡不敵眾就是指這種情況吧。他又想起了項梁的話。在數量上淩駕於對手便是這是絕對的，</p>
一個人不能應付多個對手。至少以去思的身手是不行的。就算盲目地想減少對方的數量，總是會有人從旁邊出現礙事。這之前都能躲開是他運氣好，但若是數量再增加，連避開這些人都做不到了。</p>
已經開始害怕起來的去思看向一旁，李齋冷淡地將前方出現的男人們全部排除。雖然想去給李齋打掩護，但若想趕往那裡，就會有人出來阻止他的腳步。就算是那個李齋，周身不斷靠近的人牆也在不斷縮小。拿手的兵器是手杖的話實在是不像話。</p>
去思不管不顧地向著他和李齋之間的人牆揮著手杖突進。想著總之先進入攻擊範圍，讓對手退縮，然後再突破想辦法逃出來的話……</p>
正跑著的時候，感覺到側腹不斷的被什麼打了。一瞬間，去思停止了呼吸。搖搖晃晃地把臉轉了過去，發現旁邊有拳頭打過來。總算多了開來，但下一個瞬間，又被抓住了手腕。去思想去抵抗那股要把他拉倒的力量的時候，額角突然受到了重擊。去思眼前一黑。黑暗中有光炸裂開來，瞬間喪失了五感。他馬上又感受到從腹部傳上來的一陣痛疼，回過了神，但去思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跪在了地上。他想站起來，但卻發現自己被壓住了。他扭動著身體想要逃走，但壓著他的手又變多了，很快他就被拉倒了。</p>
——不要被對方的攻擊打到。</p>
他想起了項梁的聲音。</p>
——被打到就輸了。</p>
“白巾難道不是可以通過的嗎！”</p>
大聲喊出這句話的是豐都。他同樣也被按倒在地，正不斷喘著氣。</p>
“這實在太不講道理了！”</p>
“想這麼問的是我們才對。”</p>
一個奇妙的從容不迫的聲音插了進來。從人群之後出現的是一個身材特彆高大的強壯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訝地笑容。</p>
“為什麼白巾要給我們演一場這麼激烈的武打戲啊。”</p>
“那些男人威脅我們的同伴——女性的同伴。”</p>
聽到豐都的叫聲，男人挑起了眉毛。</p>
“女性？”</p>
“已經先一步，進去廟裡了。好不容易才逃進去的。”</p>
去思看向的廟裡沒有一絲動靜。甚至沒有女人或者建中向外窺視的樣子。聚集在路上的男人們擠在一起，人數似乎又有增加。隻有李齋一人總算還能站著，但她周圍被厚厚的人牆圍了起來，似乎是已經放棄抵抗了隻是站在那裡。</p>
高大的男人也看向廟宇的方向，然後搖了搖頭。</p>
“但好像什麼人也沒有啊？”</p>
“而且還有孩子在，但他們卻想搶錢。”</p>
唔，高大的男人的嘴裡發出聲音，向倒在路上的男人中的一個彎下了身子。</p>
“發生了什麼？</p>
“那些家夥突然就打了過來。”</p>
“你在說謊！”</p>
豐都出聲道，男人對此隻是憂鬱地揮揮手。</p>
“總之，還得讓你們給我詳細說明一下情況。——帶走。”</p>
周圍的男人們中傳出，但是，的聲音。既有看上去滿懷憤慨卻無法發泄的男人，也有感興趣的等著看笑話男人們。</p>
“是這些家夥先動手的。”</p>
有個人說，想繼續和豐都辯駁，但卻被高大的男人阻止了。</p>
“……朽棧。”</p>
“總之，先讓我聽聽是怎麼一回事吧。”</p>
去思看向這個一臉目中無人的男人。朽棧，不就是盤踞在函養山一帶的土匪的頭目嗎。</p>
“給我個麵子吧。”朽棧露出嚇人的笑容，“我討厭讓城裡變得亂七八糟的。”</p>
3</p>
土匪們用繩子捆住去思等人，將他們帶到了離城門不太遠的旅館裡。看來這裡就是他們的根據地了，有很多窗戶裡點著燈，還能聽見很熱鬨的聲音。李齋等人被押進剛進大門的一間小屋。</p>
“——好了。”</p>
高大的男人說著，拉來一把古舊的椅子，抱著椅背坐了下來。用帶著笑意的眼神看向坐在地上的李齋等人。</p>
“那我再問一次。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來這裡？”</p>
李齋對男人怒目而視。</p>
“我們是白巾，當然是是為了參拜才來的函養山。”</p>
聽到李齋的話，朽棧嗤笑道，“參拜？至少你們的目的並不是廟，這點我還是明白的。是山對吧？”</p>
“山？”</p>
裝傻也沒用，朽棧擺了擺手。</p>
“我看到過好幾次了，你們在沒有路的山裡徘徊，說到底還是以石塊為目的的對吧？這裡的坑道全都在我們的控製下所以你們進不去，所以在找山裡還留著的洞穴想進去。”</p>
李齋對這嘲諷的口氣感到火大。那位母親說，要進山尋找從前升仙的道士。隻要能見到那位道士，就能擺脫現在的困境——雖然是如此虛無飄渺的說法，但在窮困的她的眼中，那就是唯一的希望吧。因此她才在這樣的季節，帶著孩子，不顧危險來到這裡。而導致她如此窮苦的，就是土匪。文州的土匪幫助了阿選，這才導致了驍宗被趕下玉座。民眾的困苦也同樣，是土匪的錯——李齋不能原諒土匪們欺虐已經不得不依靠伸仙的人民。</p>
“白巾的目的是巡禮，因為除此之外彆無他法，所以我們至令為止付出了巨大的犧牲。”</p>
“不可能，不可能。”</p>
“你難道看到過我們搬出石塊嗎？”</p>
“雖然沒有，但肯定是還沒找到吧。”</p>
說著，朽棧誇張地擺出一個為難的表情看向周圍。</p>
“畢竟我可是個老好人啊。我是想著，偶爾有那麼一個兩個過來揀點石塊回去，我也就默許了，所以才放過你們了。”</p>
圍觀的男人們聽了這話做出不同的反應，既有人笑了起來，也有人無奈地搖著頭。</p>
“但是，總感覺你們好像是有什麼隱情。”</p>
朽棧說著，用抱著椅背的胳膊撐住了下巴。</p>
“我感覺像是有人把白巾們組織起來了一樣。雖然看上去完全是要去山裡參拜的樣子，但實際上所有人都另有所圖。”</p>
“你是什麼意思？”</p>
“雖然我一開始以為是在找廢礦，但後來覺得是不是在很久以前的廢礦的洞穴裡，想找能撿些石塊的地方，之類的。但後來覺得也不是這樣。”</p>
朽棧的眼神有些嚇人。</p>
“你們其實是用這種方式，在探查我們的行動——為了得到這函養山想要要襲擊我們。”</p>
“胡言亂語。”</p>
“真的嗎？雖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剛剛我卻確信了。你們不可能是什麼善男善女。你們，身手太厲害了。”</p>
特彆是，他嘟囔道，朽棧直直的指向李齋。</p>
“你——你以前當過兵對吧。”</p>
“這我承認。”</p>
去思不禁小聲地叫道：“李齋大人。”李齋看了看去思，點了一下頭。</p>
“在這裡說謊的話就沒法繼續下去了……我以前的確是一個士兵。如您所見，因為失去了一邊的手臂，所以隻能辭職了。這樣的話來追尋神佛到底有什麼奇怪的。”</p>
“唔？那些家夥是你部下？”</p>
“是侍從。我一說無論如何都想來巡禮，他們就決定一起來了。”</p>
“我信你才……你繼續。 ”</p>
“因為聽說白巾前去函養山是沒事的。所以才連一把劍都沒帶，隻是為了祈願才來的。但卻在廟那附近被那些男人們纏住了。他們抓住了和我們一起的女人，想讓她交出路銀，還威脅說讓她倒酒。所以我們隻是為了讓她能逃走而已，畢竟她可是帶著孩子呢。”</p>
“儘會編些無聊的故事。”有個男人生氣地出聲道。男人盯著李齋這邊，“明明是你們先找上門的。”</p>
李齋想反駁他，但在那之前，朽棧就先：“你給我閉嘴。”</p>
“但是！”</p>
“我剛剛就已經發現你們一個個都酒氣衝天了。我也知道你們一喝醉酒不分是非了。”</p>
被一針見血地戳穿的男人沉默了。李齋對這個朽棧的言行感到意外。</p>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都不想在這座城裡和我們發生爭執吧。所以我就相信你們說的，是他們先找過來的說法吧。”</p>
李齋點點頭。</p>
“但是，我可不相信你們是白巾。你說你們是為了祈願而來的。是為了祈願得到神仙的加護而來的嗎？還是為了詛咒把你的手臂切掉的家夥而來的？”</p>
朽棧裝傻一樣地說，然後抿嘴一笑。</p>
“白巾來這裡才不是為了那種正經的祈願。”</p>
李齋心裡覺得奇怪，沉默著。朽棧繼續說：</p>
“那些家夥巡禮是為了達成結願。通過那樣的巡禮來喚醒從前函養山的神仙。”</p>
——能見到道士大人的話。</p>
那位母親說話的話原來是這樣的意思。</p>
“身為白巾的你卻不知道這個，到底是為什麼呢。”</p>
被正麵質問，李齋隻能移開視線。</p>
“之所以要進入連路都沒有的山裡，是為了確認神仙到底有沒有蘇醒。我當然是不會相信這種蠢話的。但是，白巾們的說法都是統一的。他們可誰也不是為了自身的祈願而來的哦？”</p>
——所以，白巾對於天三道來說才是“彆宗派”。</p>
李齋悔之莫及。如果單是信徒們來拜訪石林觀的廟或者石碑，是不會被叫做“彆宗派”的。是因為有宗教理念上的不同才會有所區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