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思齊陡然眸色一暗，失落之情浮上麵龐。</p>

恰此時，月蘭端著茶盤進來，見二人沉默相對，不免滯住了步伐，有些惶然。</p>

顏思齊聽得腳步聲，轉頭時已麵色如常：“怎麼了，上茶呀。月蘭，我的宅子沒有仆婦，不太方便，就由你陪鄭小姐在院裡住著吧。她很快便要回江南去，耽誤不了你幾日。”</p>

月蘭忙放下茶盤，連連擺手：“顏當家你這話太折煞月蘭了，我夫婦兩個受你恩惠那麼多，給你做牛做馬都是應該的。”</p>

心下卻嘀咕，咦，這鄭小姐，不做咱們老板娘了？</p>

月蘭倒完茶，仍覺氣氛頗為尷尬，一時情急想救場，挑起話頭道：“顏當家，鄭小姐穿上這一身，真是比媽祖娘娘還像仙女咧。”</p>

鄭海珠被她一說，抿嘴展顏，對顏思齊道：“顏大哥，忘了謝你，這身衣服確實好看。”</p>

顏思齊笑道：“你喜歡就好，對了，喝完茶，我帶你去看些東西。”</p>

……</p>

小軒窗外，鳥鳴啁啾。</p>

枇杷樹亭亭如蓋，枝繁蔭濃，大片綠意仿佛能沁入屋內人的心裡。</p>

窗下是一張普普通通的柳木長桌，桌上卻琳琅滿目，剪刀、竹尺、劃粉、線板、針箍、漿糊、熨鬥，一應俱全，比博古架還多姿多彩。</p>

其中最惹眼的，莫過於，一隻蒙著棉布內襯的大藤扁筐中，搭著一塊天鵝絨般的料子。</p>

鄭海珠隨著顏思齊走入這間小巧卻明亮的雅室時，一眼就被窗下桌上這塊衣料吸引。</p>

她走近藤筐，驚喜道：“這是，我們老家的漳絨？”</p>

顏思齊點點頭，拿起漳絨遞給鄭海珠：“還是塊花絨，靛藍色絲線的是絨毛，胭脂紅絲線的是絨圈。我常年跑船，看過很多次海上的日出。太陽還沒起來時，天空就是這樣的，暗幽幽的石青色裡，一片片紅彤彤冒出來，特彆好看。”</p>

鄭海珠撫摸著細柔如嬰兒肌膚的織物表麵，也情不自禁地附和著“是的，太美了”。</p>

漳絨，起源於福建漳州，是明清時最出名的織物品種。華夏的能工巧匠駕馭蠶絲兩千年後，已經不滿足於平麵的織物。他們從舶來品的天鵝絨中獲得靈感，將細鐵絲圈融入紡織過程，邊織邊以獨特的工藝提起或隔開經線，形成經線圈或經線絨花。</p>

鄭海珠在現代時，隻在博物館大致了解過漳絨，穿越到漳州後，才深刻見識了這種工藝的神乎奇技。</p>

但眼前的這塊漳絨，又絕不僅僅是工藝精致，在現代人的眼中，它具有一種印象派油畫的美感。</p>

隻聽顏思齊沉淳的嗓音又響起來：“阿珠小姐，我記得，你最後一次到我鋪子裡來時，說想做一塊雲肩。當時我在想，什麼樣的花紋，適合給你做雲肩呢？這一想，就想了許多年。直到我的工匠，織出了這塊漳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