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國家級大師煙絲袋(2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1944 字 1個月前

顏思齊拍拍他的肩膀,對鄭海珠道:“一官這個年紀,英雄氣已遠勝我當年。我命手下在船上照看著他,不料他竟偷偷跳船,遊上島去殺敵。事後我也是一身冷汗,倘使他折在那呂宋小港,我回平戶,如何與李頭領交代!”</p>

鄭芝龍卻星眸一閃,十分肯定道:“我義父定會讚成我。我小時候,有一回聽義父與我舅舅對飲,說起舊事,竟至痛哭。當年呂宋慘禍後,澎湖明軍統領曾上奏朝廷,詢問是否要與弗朗基人開戰,皇帝卻說,發生在大明疆土之外的紛爭,也不知道誰對誰錯,況且商人是四民中最低賤的,泱泱大國,何必為了海外的一群賤民,興師動兵。”</p>

“靠!”鄭海珠忍不住露出一個現代人的標配粗口。</p>

又忙掩飾道:“靠商稅來補田賦缺口,養官養兵的堂堂天子,竟出此言!”</p>

鄭海珠原是曉得1603年菲律賓華人被西班牙人幾乎屠儘的曆史,此際聽顏思齊真實的敘說,才知道這樣的慘禍,在海外華人身上不止發生過一兩次。</p>

而鄭芝龍的回憶,更令鄭海珠倍感難受。</p>

大明海商,史學界稱為沒有帝國的商人,他們在大航海時代裡,完全不像西歐列強那樣由皇室、貴族或者新興資產階級全力支持海貿。</p>

溫和守信、崇尚和平交易獲利的華商,麵對以血腥掠奪和殖民為目標的西葡荷蘭等海徒,隻能靠民間抱團、畜養私兵來求得一線生機,真的太令人唏噓。</p>

這茫茫大洋的秩序,不該是這樣的!</p>

善良者任人宰割,罪惡者大殺四方,哪有這樣的道理?!</p>

臨近黃昏的斜暉映照中,鄭海珠看到,無論是顏思齊已見滄桑的麵容,還是鄭芝龍少年英武的眉眼,都被一種難言的悵惘所籠罩。</p>

船頭船尾那些水手,斷斷續續聽到他們的話,也從方才的一邊吃飯一邊嬉笑閒聊,變得沉默起來。</p>

過了好一陣,鄭海珠才主動夾起一塊鹿肉,放到顏思齊的碗裡:“東西還是要吃的,不吃東西,哪有力氣自保和救人。顏大哥,當初在岱山島,你就說過,倭人認為鹿是神獸,所以他們吃馬吃牛吃鯨魚,卻不吃鹿肉。現下回到老家,你就吃個痛快。”</p>

顏思齊眉頭漸鬆,嘴角終於浮起溫和的笑容,咬一口鹿肉,讚鄭芝龍手藝甚佳,又揚聲招呼其他水手也敞開肚子吃,大不了明早再去附近林子裡獵一頭。</p>

鄭海珠吃了幾塊肉,將麵前的陶盆挪開,側身從包袱裡取出幾件物事,攤開在案幾上。</p>

“顏大哥,你可認得出這是什麼?”</p>

顏思齊拿起一個細觀,但見三寸寬的絲綢翻蓋布袋上,繡著自己在日本平戶港的執事官家中才見過的宋畫花鳥。</p>

布袋與另一個長條型的衍棉絲綢套子一起,通過編織結實的錦帶,與一枚竹製圓牌連在一處。</p>

那圓牌子上也以淺刻精琢的方式,雕出一叢蘭草,與袋子上的圖案呼應,技巧與意境,皆為上乘。</p>

顏思齊一眼認出,這是倭人愛用的煙絲袋。</p>

鄭芝龍也拿起另一個煙絲袋來看。他自小在開埠後的澳門生活,各樣本土和舶來的好東西見識過不少,此刻亦被如此精工婉麗的手作品所折服。</p>

鄭海珠指指顏思齊腰間的海豹皮煙絲袋,柔聲道:“在岱山時,毛將軍問你這是什麼,你說了,我才曉得,原來倭國已從弗朗基人那裡引入了煙草種子,有錢有勢的男子,不僅吸煙,還特彆在意煙袋的好看。顏大哥,絲綢和海豹皮一樣,保暖、防潮,適合裝煙絲。綢布又能清洗。這個竹刻的吊牌呢,也比你這種銅質的好,不會生鏽。我覺得,在倭國,一定很好賣。”</p>

顏思齊聽著聽著,心砰砰快跳起來,以為是阿珠特意給自己繡了新的煙絲袋,但聽到最後一句,才驀地哂然。</p>

原來,她想的還是做買賣。</p>

不過,顏思齊心襟本就比尋常男子開闊許多,思及方才阿珠咚地跳上船、朝自己笑吟吟走來時,神色是見到親人的朗朗歡喜,全無半分羞赧局促,他不由再次對自己說,莫胡思亂想了,有這樣一個好妹子,已經是他顏思齊的福氣。</p>

隻聽對麵的鄭芝龍,已開口談生意:“請問阿珠姐姐,你們繡這樣一個煙絲袋,費時幾何?”</p>

鄭海珠侃侃而談:“繡工有繁有簡。難的大約費時十天半月,簡單的三五日便能繡好。竹雕的工時省些,慢的三天,快的一天。算上絲竹的料錢,每個煙絲袋的成本在五錢銀子到一兩半銀子之間。鬆江府善繡的人家很多,出得夠人,無錫的竹雕匠人也有不少在鬆江討生活,所以訂貨量大也不怕。隻是,我帶來這最為上乘的宋畫煙絲袋,乃我主家的韓大小姐所繡,絕非凡品,屬於國家級大師作品,便是德川家的貴族,也未必出錢就能買到。”</p>

她停一停,補充道:“當然,若價碼有誠意,還是可以請到韓小姐的徒弟們的作品。”</p>

“國家級大師?”</p>

顏思齊還在咂摸這個詞,鄭芝龍卻很快找到了日語中的對應詞彙:“唔,就是巨匠,仙人。”</p>

顏思齊猶豫道:“稱呼人家千金大小姐為匠,不妥吧?”</p>

鄭海珠卻讚同鄭芝龍:“沒什麼不妥,匠人並不低人一等,我恰恰覺得,匠人很高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