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麵色很快一變。</p>

顏思齊喚著“阿珠你沒事吧”向她走來，近在咫尺時卻猛地抽刀，架在劉時敏脖子上。</p>

“讓舵手往北，老子要去岱山島。”</p>

正在查看死傷兄弟的馬祥麟，騰地跳起來。</p>

“先回月港！”</p>

馬祥麟麵如嚴霜，吐出簡短的四個字。</p>

夜裡並肩禦敵之後，他雖然佩服顏思齊一身好功夫，也知曉了對方惹來殺身之禍的原因，乃是在呂宋有救護漢民的義舉，但此刻見到死了三個一直跟著自己的石砫土兵，其中一個還屍身不全，心情已然十分沉痛低落，驟見顏思齊發難，如何還能依從。</p>

顏思齊盯著馬祥麟：“馬將軍，此一回，顏某對你們有愧。我自己的貨船，不知所蹤，等到了岱山，我定會給各位兄弟奉上厚財。但目下，我不能和我的兄弟去福建冒險。”</p>

馬祥麟森然道：“劉公公剛剛說了，到月港就放你們走。你既然不信我們，我們又為何要信你？”</p>

顏思齊冷笑：“那我現在就殺了公公，然後我們再打一場。”</p>

“哈哈哈哈，”一旁甲板上，被捆成粽子的李國助嘲諷道，“顏思齊，你還好意思罵老子奸猾，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德性，你和這小白臉，不也和老子一樣麼？”</p>

“你住口！”</p>

鄭芝龍上前，將一團破布往李國助嘴巴裡塞，邊塞邊道：“大哥剛剛應該把你舌頭也切了。”</p>

“都彆吵了。”</p>

鄭海珠的聲音響起來。</p>

她指著幾丈外那艘被遺棄的封舟，肅然道：“你們沒發現，巡海道這船，船舷好像比封舟低了嗎？”</p>

刹那安靜後，最懂海船的顏思齊，直接對一個手下道：“去底艙看看。”</p>

手下得令，不多時打了個來回，麵露懼色：“大哥，每個艙室都進水了，大概到膝蓋。”</p>

鄭海珠聞言，轉向那個留著做活口的蔡姓水兵，問道：“你們這船，打了多久？”</p>

水兵答道：“去年才打的。”</p>

鄭海珠追問：“難道不是溫麻五會法打的水密隔艙嗎？”</p>

溫麻是三國時就出現在福建的地名，此地人極善造船，懂得用生石灰、麻草和桐油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填補在木板的空隙中，防止船體漏水。</p>

同時，溫麻造船時期，船的底艙往往被隔成五塊，各自嚴密獨立，這樣萬一一處進水，另外幾處暫時完好，船隻甚至可以完成一趟遠航後安然回岸。</p>

後來，船越造越大，隔艙甚至有十幾個之多，但行家還是習慣用“溫麻五會”來稱呼這種造船法，也是中國最著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p>

鄭海珠接觸過漳州、鬆江、太倉的不少船工，自然從這些令人尊敬的古代工匠中，知曉了溫麻五會水密隔艙法。</p>

巡海道那水兵一愣，沒想到這個女子懂造船，眼珠轉了轉，遂道：“朝廷撥給我們的買船銀子不夠，想來應是船匠偷工減料了，所以一倉進水，倉倉進水。各位英雄，若水隻淹了兩尺，應還來得及，往北到澎湖港，若是耽擱……”</p>

馬祥麟打斷他：“澎湖港有朝廷駐軍嗎？”</p>

“有，有，”那水兵道，“將軍，蔡巡守去歲趕跑紅夷人後，請奏朝廷改”汛守”為戍守，定是有人的。”</p>

鄭海珠卻盯著水兵的衣襟處看。</p>

這水兵此前一直守著船舵，沒有參與惡戰，身上清清爽爽，衣襟處一個香包似的東西晃晃悠悠。</p>

鄭海珠上前，一把拽下那香包，湊到鼻子底下。</p>

濃重的薰衣草味，和那日在蔡豐袍子上聞到的一樣。</p>

鄭海珠冷冷地問他：“這是弗朗基人的東西？”</p>

水兵“啊”一聲，點點頭。</p>

“不能聽他的，”鄭海珠的目光棄了顏思齊和馬祥麟，投向劉公公，“蔡巡守早就和呂宋的弗朗基人有染，所以才對紅毛番或打或趕，雖然紅毛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此人說澎湖有守軍，焉知不是他們蔡家的親信，甚至可能有弗朗基人？否則，今夜打我們的弗朗基船，在哪裡取的淡水？”</p>

劉時敏聞言，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p>

這丫頭真是多疑，但多疑得確有道理。</p>

那水兵果然露怯，隻垂頭嘟囔道：“漏水船怎麼開回月港呐。”</p>

卻聽劉時敏帶著平和的口吻，對緊緊箍著自己的顏思齊道：“顏壯士，老夫給你一條路，也給咱們大家一條路，咱們把船，開去附近那個沒有朝廷守軍的島，如何？”</p>

顏思齊沉聲問道：“公公你說的是，去台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