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戚總兵你好(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551 字 1個月前

鄭海珠瞧往那馮老板,但見跪在地上的他,身體並無瑟縮之態,敘說原委時氣息平穩,不像身負命案後惶惶招供,倒像局外之人分析案情。</p>

而沈氏自見到這馮老板出現在堂上起,倨傲狠厲之態也褪去了三四分,隻將臉微微轉過來,盯著馮老板,目光中竟透出戚然之情。</p>

她聽到馮老板再次要攬下殺人主責,忽地仿佛醒過神來似地,聚起一股不管不顧的哀怨氣,揚聲道:“堂上老爺,莫聽馮阿保情急之言。他並不曾受過我家什麼恩惠,他隻是我少年時的鄰人,與我有情,因家世貧賤無法與我沈家結親。他去了景德鎮做學徒,再來鬆江謀生多年。他的所作所為,皆乃我挾舊情所迫,我才是主犯!”</p>

哎喲!</p>

堂下諸看客的心中,又呼啦啦滾過一陣潮水。</p>

今日這場夜審,真真兒比正月裡的大戲還好看。</p>

虧得顧家老太爺顧名世已駕鶴西去。</p>

虧得顧家三位老爺,不是在外做官,就是在外做買賣。</p>

否則,這些個平日裡光風霽月、風雅體麵的權貴男子們,若此時此地也站在堂下,猛然間聽到,自家女眷竟是殺人、通匪、偷漢子,樣樣在行,還不要氣得當場昏過去?</p>

黃尊素猛拍驚堂木,壓下躁動喧嘩,準備終止庭審:“今日過堂,兩造諸般證詞,本官已親自記錄在案,沈氏、馮阿保、韓希盈等人犯收監,待府台老爺回來定罪,若判為絞、斬之刑,依律,報往應天府複核。”</p>

又道:“堂下各蠶戶,今夜首衝韓府者,吳阿胖等六人,枷號示眾十日。”</p>

“黃老爺!”</p>

一聲明亮但不尖銳的女聲,響起。</p>

是鄭海珠。</p>

她終於等到黃尊素對於蠶戶的處置方案時,即刻站出來,依著方才與錢氏、韓希孟所商量好的,向黃尊素道:“黃老爺,我家主母寬宏大量,念在吳阿胖他們也是四鄰同鄉,且尚未破門傷人,懇請黃老爺免於懲戒。”</p>

黃尊素一個時辰前從殮房過來時,劉捕頭已迅速地將鄭海珠的上述意思說了。</p>

黃尊素去年見過鬆江百姓被人煽動、差點燒了董其昌的宅子,打心底認為,頭腦簡單或者生活困窘,不是這些大老爺們去打砸搶、甚至揚言燒死一個弱女子的理由。</p>

他於公於私,都有些不甘心,遂向堂下道:“天理國法,鄉規民約,不過是‘公允’二字。韓家的苦主出麵求情,就算枷號示眾可免,本官亦不能對蠶戶們此行熟視無睹。韓府的徭役銀子,須折成這六人的工時。”</p>

隻聽繆阿太上前道:“父母官英明,但請容我提個法子。桑葉下毒乃我家惡媳所為,我們顧府,願給蠶戶們將折抵夏稅的銀子交了。他們替韓府出徭役時,老婆子我再給他們每丁每天,出三分銀的飯錢。”</p>

三分銀的日薪,等於如今一個衛所弓兵的餉銀了。</p>

黃尊素也好,鄭海珠也罷,一聽都明白,繆阿太此言,既顧及了官府法度的權威,又表示了顧府的愧疚誠意,更給實際也是受害者的蠶農們想出“以工代賑”的辦法,讓他們家中不至於斷頓。</p>

黃尊素不改嚴厲麵色,卻微微點頭:“可。”</p>

蠶農們自也清醒過來,在黃尊素退堂而去後,紛紛上前來,躬身向鄭海珠等女子作揖:“謝過鄭姑娘,謝過奶奶小姐。”</p>

鄭海珠對他們,既不尷尬也不嘲諷,隻盯著那幾位傍晚時還揚言要燒死自己的蠶農道:“幾位大哥,車軲轆話我也不說了,我隻想勞你們,這幾天就幫我們韓家出個力。”</p>

“鄭姑娘儘管吩咐。”</p>

“三日後吧,辰巳之交,你們到韓府門口集合,我與管事老彭,會吩咐你們做事。”</p>

蠶戶們紛紛答應了,跟著被公差們驅趕散場的士庶們往外走。</p>

那邊廂,眼見馮阿保、沈氏和那個欲玷辱韓希孟的潑皮,被衙役們枷往後牢,而自己的手腕也被套上鐵銬,韓希盈終於哇地大哭起來。</p>

“二伯母,我不想坐牢,大姐姐,大姐姐是我不對,我豬油蒙了心。鄭姑娘,鄭姑娘,你既能為了蠶戶求黃老爺,也幫我求求黃老爺吧,先讓我回家,牢裡哪是人呆的地方。我娘,我娘被我灌了藥,還不知有沒有醒。”</p>

錢氏不再理睬這個深入歧途、又惡又蠢的侄女,隻給鄭海珠一個示意的眼色。</p>

鄭海珠沉著臉,走過去塞了一吊銅錢給衙役:“勞煩差爺,給她尋間清爽一些的牢房,多給兩隻馬桶。過幾日我家老爺回鬆江了,我們再來探監。”</p>

那公差老練地應承:“放心,我再放個貓兒進去,免得老鼠咬了小姐。”</p>

“我不要貓,我最怕貓,”韓希盈繼續邊發抖邊哭道,“我要回家,要回家!”</p>

……</p>

這日,近午時分,鬆江府城的月河北岸,店鋪林立、行人熙攘的大街上,四個壯實的蠶戶男子,抬著架肩輿,上坐本城最有名的說書先生。</p>

肩輿後,另有幾個男子,或舉著一幅已繃在檀木架上的刺繡長卷,或挑著擔子,籮筐中有絲絨帕子,有棉布衣裳。</p>

那說書先生,從洪武爺到嘉靖爺的倭患講起,講到隆慶爺開關,講到萬曆爺允準江南三織造公販絲織品給番商,講到月港“民自為市”的海貿興盛,再講到韓家既為朝廷定製出口番商的絲布貨物,又由大小姐親自執針,繡出鬆江府曆年的抗倭畫卷。</p>

當然,已經傳開的蠶娘娘降罪騙局,以及顧家長媳沈氏的所作所為,也由說書先生加了各種“包袱”,昭告沿途圍觀的百姓。</p>

不遠處的轎子裡,韓希孟撩開簾子望了一會兒情形,轉頭對鄭海珠道:“許多人跟著聽,比大年初一追舞龍舞獅還巴結。”</p>

鄭海珠道:“舞龍舞獅也是好看的,但沒有這般場景新鮮。我們就是要把這‘新’字,做到大家夥的心裡頭去。”</p>

她頓一頓,又道:“今日大張旗鼓,非隻為我洗刷汙名,更是趁這次沈氏惡人的案子,給我們在做的幾樁事,宣揚宣揚。要讓鬆江全府,不論是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農戶鄉人,還是飽讀詩書、準備科考的讀書人,都曉得,一個當年抗擊倭賊海寇頗為慘烈的地方,也可以是如今打開關門、官民海貿皆可發財的地方。並且,如當年戚爺爺那樣的強軍,我大明朝廷,仍應厚養厚待,我大明百姓,仍應擁之愛之。”</p>

韓希孟點頭,又問:“去鎮江戚總兵處的拜訪,何時啟程?”</p>

她所說的戚總兵,就是戚繼光的後人戚金,如今在南直隸鎮江做副總兵。</p>

按著真實曆史的進程,數年後在東北,戚金所領的數千浙兵,將與秦良玉所領的石砫川兵,於渾河血戰努爾哈赤的後金軍。</p>

由於知識的空白,鄭海珠並不知道,此去渾河血戰的那一年,戚金會不會被調往大明帝國彆的省,所以她現下,急著要去見戚金。</p>

她對韓希孟道:“我那老鄉顏大哥的一張銀票,蘇州票號已兌出來了。顧府親迎小姐的正日子,是五月初八。而端午前後,莊知府應回到鬆江了,黃老爺會帶我去請個示下。此後,我們就動身。”</p>

“好,屆時,你帶著銀子,我帶著抗倭紀事的繡品,顧二哥帶著他的功名之身,喔,還有馬將軍曾受兵部調遣、在鎮江訓練騎兵的交情,總兵府的門,應不難進吧?”</p>

鄭海珠看著韓希孟,抿嘴道:“主要還是銀子,銀子夠,哪裡的門,都不難進。小姐,阿珠這幾日,又理了理腦中所想,我此去,還要與戚總兵,談一樁新買賣。”</p>

韓希孟好奇:“什麼買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