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瞥了吳邦德一眼。</p>

赴宴之前，兩人已商量好，怎麼打配合，將話題往正事上引。</p>

吳邦德遂作出不揣冒昧、隻憂國事的神色，輕歎道：“吳某說一句不怕得罪毛將軍的話，此番入遼，沿途看到那些衛所武備廢弛、兵丁怏怏的景象，建州韃子一旦打過來，隻靠毛將軍手下這點精兵，怕是不夠。真得我們浙兵，還有秦將軍的川兵，一起上。”</p>

毛文龍吞下鵝肉，此際已將嘴巴空了出來。</p>

他方才雖納悶，鄭海珠為何不借著大好機會向張銓兜生意，但一聽到吳邦德議論遼東戰局，立時更來了精神。</p>

“吳公子將毛某帶的小子們，與戚家軍和秦將軍的白杆軍相提並論，哪裡是得罪，分明是抬舉我。不過，當著兵部上官的麵，我可也得給咱遼東兵說兩句。你們從旅順來，看到的金州複州等衛所，久無兵戈之爭，守將請餉又時常請不到，軍士們有些懈怠，也在情理之中。”</p>

鄭海珠怕毛文龍要開始抱怨朝廷欠餉，耽誤自己說正事，忙點頭道：“其實我也與邦德這樣講，想必清河堡、鴉鶻關的守軍，定是精兵強將。”</p>

張銓聞言，眼神一閃：“鄭姑娘對遼東邊防這麼熟悉？連清河堡和鴉鶻關都曉得？”</p>

鄭海珠坦然道：“張侍郎，建州酋長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自立為汗後，其實朝堂內外的有識之士，憂心如焚者甚多。我們江南也好，我們渡海啟程的山東也罷，論及遼事的聲音，並不罕見。我又本就已得徐翰林和鬆江府老父母們的支持，自己出資研製火炮，守護鬆江海防的同時，當然也會思及遼東邊防。我請教過毛伯伯，離韃子的赫圖阿拉最近的關防，有哪些，火器如何。”</p>

毛文龍嘿嘿笑笑，點頭道：“啊對，薩爾滸、撫順關、清河堡、鴉鶻關，都是我告訴這丫頭的。要說精兵，清河堡鄒將軍帶的人馬，那是沒得說。但火器麼，還真不怎麼樣。當年幫著李朝打倭人時用過的那些，回來後分給各堡各衛，打製得不好，總炸膛，訓練時都不敢用，彆提打韃子了。”</p>

張銓聽著聽著，臉色就沉了下來。</p>

這些其實是他要聽、想聽的實話，但實話，往往才令他這樣的純臣揪心。</p>

鄭海珠瞄瞄張銓的臉色，向毛文龍道：“毛伯伯，火器的確重要，無論是步兵陣列的合機銃，還是大中小型不同、守城與野戰不同的火炮，我相信定是將來我大明將士攻防時的必須。不過有時候，打獵不用鳥銃，也可以用陷阱，隻要賭對野獸們從哪條路走。”</p>

毛文龍抿口酒，道聲“丫頭你是啥意思”。</p>

張銓則放下酒杯，看著這個和自己女兒同齡的商婦。</p>

鄭海珠遂恭敬地將自己與吳邦德的判斷說了。</p>

“韃子會搶撫順？”毛文龍皺著眉，若有所思。</p>

張銓問他：“毛將軍，撫順的馬市，每年都會開嗎？”</p>

“會，從前礦稅太監高淮在的時候，咱遼將怕他帶著人去敲詐，停過。前幾年就又開了。”</p>

張銓麵容肅然，又問：“努爾哈赤去歲正月就已自立為汗，那麼，去歲春和今歲春的馬市，也有許多女真人進城嗎？”</p>

毛文龍想了想，露出謹慎之色，對身邊親兵道：“你去把孔有德叫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