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章 兜生意與複仇(下)(1 / 2)

大明英華 空穀流韻 2381 字 1個月前

鄭海珠道:“這是紅茶,祥麟曉得,去歲我老鄉顏思齊幫朝廷從台灣趕走荷蘭人後,朝廷有意封他做台灣土司,他便定定心心地娶了台南女酋長,又將當地的野茶做出了新鮮的款品。”</p>

今日傍晚入城,鄭海珠已與馬祥麟打過招呼,請他幫自己的紅茶產品誇讚幾句。</p>

此際,馬祥麟撚出幾撮乾茶葉,不緊不慢道:“對,這個茶,和我們蜀地的黑茶有些像。它比簡單炒製焙乾的綠茶難做,什麼揉撚、發酵的,都是鄭姑娘教的新詞兒,畢竟是她和她老鄉整出的絕活。”</p>

清河參將鄒儲賢道:“好好的綠茶,作甚要做成這般?”</p>

鄭海珠知道北塞的武將們,打仗行軍中不可能吃到新鮮的蔬菜,所以和水手一樣,會帶綠茶嚼,聊勝於無地補充維生素。</p>

她於是問夥夫討來熱水喝陶碗,衝泡紅茶。</p>

一股醇厚的香氣,立時升騰彌漫開來。</p>

在座的眾人有些驚訝,很少有茶香能壓過雞肉燉蘑菇的濃香。</p>

鄭海珠先抿了一口。沒有問題,顏思齊那位曾被弗朗基人虜作奴隸的小舅子文阿鵬,經受苦難的同時也的確學到了打製錫器的本事。用錫罐包裝的台灣紅茶,一點都沒有走味。</p>

鄭海珠笑道:“各位前輩,紅茶因為製法不同,不光香氣重,味道也重。綠茶品的是清馥,紅茶喝的是暖烈。吃過大油的羊肉雞肉,來一杯紅茶,最是有助於克化油脂。”</p>

鄒儲賢又打莽古爾泰,又趕了十幾裡路,方才餓極,吃的肥雞最多,還滿滿地喝了幾勺鮮辣的雞油。</p>

此刻灌了幾口紅茶,隻覺得先苦後甘的滋味,竟將那幾乎泛到喉管的膩堵之意,開解不少,不由咂咂嘴,伸手摸了把沾滿雞油的蓬亂胡子,讚道:“老夫還是頭一回曉得,茶能泡出這個味道,和酒似的,與肉同食,甚好。”</p>

他對麵的張銓,倒底是文官,於啜飲之道上細膩許多,慢品後,才與同為文人的孫元化評論道:“初入口時有些澀,渾無茶汁的清馥之感,再回味時,倒確有甘醇風味。”</p>

孫元化師從徐光啟研究西學時,自然也和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過從甚密,遂恭敬道:“侍郎,泰西僧人給我們嘗過他家鄉一種叫咖啡的湯飲,倒是比這紅茶還香濃,但喝到最後一滴,也還是苦,不似吾等茶品,有甘甜後味。”</p>

鄭海珠忙接上孫元化的茬:“孫老爺所言甚是。我和祥麟在台灣時,遇到尼德蘭東印度公司的紅夷人,彼等也提及咖啡,他們習慣了咖啡的焦苦,乍一喝到我們這種發酵的茶,頗為喜歡,畢竟我們這茶還多一絲甜意,並且茶湯紅亮,看著就煦暖養胃。並且,紅夷人還喜歡往裡頭加牛乳,就像蒙古人的奶茶。”</p>

她甩出這個翎子,在濠明商社有股份、兒子還做著掌櫃的毛文龍,怎會不懂得接。</p>

毛文龍此番軍功有目共睹,與遼東兩位總兵越發不見外了。</p>

“張總爺,頗總爺,鄭丫頭這一說,咱也可以把紅茶賣給蒙古人呐,他們那肚子裡,全是羊油,真得靠紅茶才化得了。”</p>

遼東總兵張承胤略一思忖,本想借此機會向張銓哭一哭窮,悲歎朝廷欠餉太久,逼得遼東將士得跟駱駝似的,背著貨物到邊境的茶馬市口以物換物。</p>

剛要開口,有親兵帶進來幾個商人。</p>

商人們滿臉血汙,手腳倒未見傷。</p>

他們抖抖索索地掏出紙卷,悲悲戚戚稟報道:“上官,小的們從山西來馬市做買賣,今日撞到那女真韃子的潰兵,韃子的頭領搶了咱的貨,倒是留了命,讓咱們將這紙卷送到撫順的將軍們跟前。”</p>

張銓、張承胤等幾個識字的,接過來一看,紙上以漢字寫著“告天伐明七大恨”。</p>

張銓抬頭對鄭海珠道:“果然是你之前探來的七大恨,這一回全了,你來瞅瞅。”</p>

鄭海珠湊頭瞧去,便是史料流傳下來、努爾哈赤找出的七樁侵略理由,除了頭一條指責明廷殺害他祖父與父親外(實在為誤殺),什麼苛待使節、影響稼穡、和蒙古為了葉赫老女爭風吃醋之類的,都極為牽強。</p>

不識字的鄒褚賢等人聽張總兵念,邊聽邊罵“放屁,韃子胡說八道”。</p>

鄭海珠擰著眉,向張銓道:“侍郎,韃子潰不成軍之際,還要將戰書扔過來,可見努爾哈赤那老酋,伐明之心已成鐵誌。就算這次被揍狠了,以建州女真的瘋狂勢頭,一定還會卷土重來。”</p>

鄒儲賢哼一聲:“那老子就繼續堵著他們打。鄭姑娘,你那幾門鷹啊鳥啊的大炮貴不貴?老子砸鍋賣鐵,也問你買幾門,放在清河堡。”</p>

鄭海珠的麵色越發肅然:“火器當然是好東西。但諸位上官請想,當初弗朗基人拿火器在珠江口打我們,沒隔多久,子母銃的法式就被我大明在廣東的將官學來了。再回溯五百年前,大宋做出了神臂弩,也漸漸被金人、夏人仿照。打仗又不是陰謀,大家都是明刀明槍地乾,對麵有些啥看家本事,多打幾次,都會看得清楚,無論冷熱武備,最終總會被敵人學去。那建州,要打要防,但也要設法將這禍水,引往彆處,甚至,像治水那樣,因勢利導。”</p>

張銓摩挲著寫滿“七大恨”的紙卷,問道:“怎麼因勢利導。”</p>

鄭海珠遂將在赫圖阿拉與努爾哈赤說起俄羅斯人派哥薩克東來的事,稟報了一遍。</p>

末了,言之鑿鑿道:“應對建州坐大的邊患,嗯還有蒙古各部,應當數策並舉,邊兵自然要強,武備自然要足,軍情搜羅自然不能廢弛,但同時,逼他們轉身向著更北方、更東方,將他們那股蠻勁,去打哥薩克,打羅刹人。讓他們守住自己部落的疆土,打贏幾次、把羅刹人教訓得老實些了,咱們大明可以讓蒙古和建州女真做二道販子,賣我們的貨給羅刹人。比如這個紅茶,化油暖胃,沒道理弗朗基人、紅夷人喜歡,羅刹人不喜歡哪。”</p>

她說到此處,滯頓須臾,歎口氣,才又道:“努爾哈赤犯明之心可誅,但是去歲臘月,我探訪赫圖阿拉,確實親見,建州不少地方水澤坑窪,墾荒困難,隨著他們的人丁增多,不解決吃飯問題,他們就算明知飛蛾撲火,也會不停地來搶我們。”</p>

鄭海珠說得唾沫橫飛,席間諸人聽來卻不覺厭煩,更不覺得稚嫩可笑。</p>

隻聽戚金喝一口茶,淡淡道:“鄭丫頭說得不錯。當年戚少保帶咱們打倭寇也好,打蒙古人也好,有些不可能全殲敵兵的戰陣裡,打得差不多、對方知道疼恨了的時候,戚少保會留一條縫,讓殘兵剩勇從那縫裡鑽出去,免得困獸惡鬥,再損我兵力。”</p>

張銓若有所思地盯著翻滾紅浪的燉鍋,少頃才開口道:“哪朝哪代的邊患,都不是一個法子能解決的。但此番,諸位戮力同心,真刀真槍真炮立下的軍功,老夫回京師,必定向聖上與閣老詳加稟報。來,吃菜,喝茶。”</p>

鄭海珠聞言,明白自己建言獻策要適可而止,回頭關於在遼東通過總兵賣紅茶給蒙古人和女真人,關於鼓動毛文龍去皮島發展往朝鮮和日本邊貿的根據地,以及關於請張銓上奏朝廷答應給鬆江火炮廠費用的事,都不必在餐桌上細講,單獨拜訪時商量即可。</p>

眾人又吃了一會兒,張承胤忽然問戚金:“戚總兵,你那個乾兒子呢?他陪著鄭姑娘在馬根單決水,也是大功一樁,怎地不喊他來吃肉?”</p>

戚金的嘴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之色,旋即,他佯作無奈道:“吳惟忠這個獨苗,性子清冷,怕應酬,隨他去吧。”</p>

……</p>

孔有德帶著吳邦德,穿過黑暗,來到牢房前。</p>

毛文龍的家丁打開牢門,裡頭被關了三四天的囚徒李永芳,撲上來,怒氣衝衝地重複他這幾日的質問:“我堂堂撫順遊擊,你們是哪一路明軍?為何關我?外麵是不是打仗了?老子的人呢?千總王命印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