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東沙，縣衙。</p>

差役抱著滿懷的木炭，哈著腰走進公事房，殷勤道：“大老爺，姚千戶從太倉弄來的好炭，小的現下就給老爺加到盆子裡？”</p>

崇明知縣嶽雲鴻，攏著貂裘領子，目光落在公案上的一片邸報裡，冷冷地“嗯”了一聲。</p>

差役正小心翼翼地添加新炭時，前院公堂方向又急步跑進來一個差役，在門口稟報道：“大老爺，那個鬆江來的什麼夫人求見。”</p>

嶽知縣這才抬起頭來，眯了眯眼睛，問道：“帶著一幫東北的鄉巴佬來種地的那個？”</p>

“回老爺，就是那婦人，二老爺正與她說話。”</p>

嶽知縣懶洋洋道：“叫進來唄。”</p>

又對添炭的那個差役道：“走走走，彆弄了，這好的炭，沒得叫外人占便宜暖了去。”</p>

兩個差役都應聲而去。</p>

嶽知縣翻了個白眼，熟練地將一堆公文下那本剛被朝廷禁止刊印的《國色天香》，抽出來，折身塞回身後帶鎖的百寶櫃中。</p>

一麵恨恨地低罵。</p>

《國色天香》原是流傳甚廣的豔情小說，遭禁後，嶽知縣好不容易才弄來。昨夜一宿沒看完，今日上值的時候，準備吃掉最後幾章。</p>

他讀到“揉碎梅花誠妙手，劈破蓮蓬歪斷根”、“風月場中玉女，雲雨帳內將軍”等句子時，正興致高昂、拍案叫絕之際，生生被打斷，簡直殺人的心都有了。</p>

縣丞引著鄭海珠進來時，見到嶽知縣埋頭一桌子的文書，動容慨歎道：“大老爺公務繁忙至此，千萬保重身體，這兩年也不知怎地，眼看春耕都過半了，天還冷得人呱呱抖。”</p>

嶽知縣也不搭他的腔，隻將公文虛虛規整幾下，抬起臉來，對著鄭海珠，露出平易而誠懇的神情：“鄭夫人，你們從遼東運來的皮貨真是好，咱是清水衙門，燒不起好炭，這幾日倒春寒，本官就靠這裘領暖著。裹在官服外頭，有些失了體統，讓堂堂敕命夫人見笑嘍。”</p>

鄭海珠如今有六品敕命，論理比眼前這個縣老爺品級還略高，況且此處也不是前邊的公堂，她遂也不客氣，往花架邊的圈椅上一坐。</p>

“暖和就好，鬆江開關後方便許多，我再有招募的遼民過來時，船上多裝些老參，給大老爺二老爺補補。”</p>

嶽知縣與縣丞對個眼神，麵上笑容淡去，微微前傾身子，滿臉寫著“推心置腹”的表情。</p>

“鄭夫人，你初來乍到，拿的又是縣裡的好田，這幾日，楊縣丞讓公差們常去你那裡巡查，就怕青皮打行的刁民，去滋事。楊縣丞是不是啊？”</p>

楊縣丞配合道：“那可不，我自家佃戶和人爭水渠被打了，我都沒顧上回去瞧瞧。”</p>

鄭海珠嗬嗬一聲：“大老爺，二老爺，我那些田，並非拋荒地，原是姚千戶的，崇明縣哪個青皮打行敢來滋擾？再說了，姚千戶的族弟姚宗文，如今是方閣老跟前的紅人，平頭百姓不知道，兩位老爺還能不知道嗎？在崇明，怕是隻有唐阿婆那樣剛直的忠良之後，敢出頭去尋姚千戶的晦氣。”</p>

“嗨唷唷，夫人厲害，沒幾天就把我們崇明的底都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