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戶宴請遼東商人的雕花樓後頭，還有個向海的大院子，此際竟然堆著幾節黃花梨木頭，黃潤潤的木色被豔陽一照，變成了更為耀目的燦金，令人為之神奪。</p>

“小木匠，你曉得這是啥木頭不？”</p>

姚千戶剔著牙縫裡的羊肉絲兒，傲慢地問阿山。</p>

阿山搖頭。</p>

他的確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好看的木頭，不免暗暗感慨，明國真是地大物博、珍奇琳琅，連木頭，看著都比大汗的嵌金腰帶，更像金子。</p>

姚千戶道：“鄉巴佬，這叫黃花梨，瓊海來的，一兩尺，就比你的小命還金貴。這兩位老板，見過你們當家的車上的椅子，很是喜歡，楊縣丞命你用黃花梨做幾把，給老板們帶走。你他娘的把活計做得清爽些，不然，老子一句話，你們那隻雌老虎就得多交一倍的秋賦。”</p>

阿山唯唯諾諾地應了，走到木料邊，放下裝滿工具的挑擔，又趨步過來，討好道：“小的一定打好椅子，求將軍在縣老爺跟前多多美言，照拂俺們鄭家莊。俺們夫人做的長槍小炮，老費銀子了。”</p>

姚千戶鼻子裡哼一聲，眼裡忽地浮上猥瑣之色，對兩個遼商道：“那母老虎就是隻戇卵，你們說，一個婦人搗騰什麼槍啊炮的，婦人嘛，有咱爺們給她們用槍不時來幾炮，就行了對不？”</p>

他說完，仿佛得意於自己的下流說辭，意猶未儘地嘿嘿嘿笑起來，但很快發現，遼商沒有應景地陪笑。</p>

“姚爺，”年長的遼商正色道，“當年撫順打韃子的時候，我們遼南人就聽說，朝廷的火器，是從鬆江運過去的。原來崇明島上也有造火器的？”</p>

姚千戶翻了翻白眼：“啊對，你們講的，應該就是那個得了朝廷六品敕命的婦人，姓鄭，占了南島。”</p>

兩個遼商彼此對視後，年長的瞥一眼埋頭丈量木材的阿山，對姚千戶作了個“借一步說話”的手勢。</p>

走到院外，遼商壓著聲音道：“爺，那個鄭氏打的火器，賣不？”</p>

姚千戶一愣，想了想，恍然悟道：“你們要買？”</p>

“那可不，販到北邊，賣給土匪，比絲布糧食掙得多。”</p>

姚千戶麵露難色：“我估摸著那母老虎不肯。聽聞她的火器，是兵部發勘合做的，再運到邊鎮和福建。”</p>

“哦……”年長遼商明白了，“所以，朝廷是她的大主顧，也是唯一的主顧。”</p>

年輕些的遼商卻不甘心地慫恿：“姚爺想辦法弄些，二三十把，毛利勝過百擔土布哩。”</p>

姚千戶轉轉眼珠子：“我試試去，爺可是崇明的正經千戶。軍兵軍兵，先軍後兵，大明曆來的規矩，沒道理她一個半吊子兵營有槍有炮，老子堂堂千戶所不給發槍發炮。”</p>

年輕遼商火上添柴道：“就是，偌大崇明，東海門戶，營兵有家夥事，衛所反而沒有，朝廷是養個女海賊麼？”</p>

年長的笑嗬嗬道：“待姚爺弄來了槍炮，咱們下一船也該到了，正好給姚爺送銀子來。”</p>

“好說，好說，”姚千戶兩眼放光，轉身指指院裡，“二位儘管差遣那小木匠，楊縣丞出麵喊來的，他在此處乾活，他東家不敢來囉嗦。”</p>

“多謝姚爺，姚爺要不去歇著？我兩個與木匠小兄弟嘮叨幾句，也去海邊吹吹暖風，散散酒氣。”</p>

……</p>

姚千戶哼著小曲兒，背影消失在雕花樓前廳。這丘八於此處私港另建有彆業，養著從蘇州挑來的青樓姑娘，他沒事就去彆業裡混著。</p>

兩個遼商走到阿山身邊，幾乎同時開口：“主子。”</p>

“嗯。”</p>

嶽讬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仍駐留於黃花梨上。</p>

“那尼堪狗東西方才對主子不敬，咱們回頭定取了他的狗命。”年輕遼商恨恨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