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檢校心花怒放。自鬆江開關以來，他常為黃尊素跑腿，與商人打交道，越來越覺得士農工商的座次，不足為信——這些買賣人，可比無錫那幫整日價空談國弊的這師那師的，實在多了。</p>

這位在內心叛出師門的小吏員，大大方方接過信封，揣入懷裡，更顯殷切道：“夫人若要敲打敲打那一家，儘管吩咐下員。”</p>

鄭海珠流露倦容：“今日趕路乏了，回頭再說。我們也不耽誤秦先生下值了。”</p>

暮光昏暗，加之人人戴著麵紗防疫，天地間這些行走著的生靈，看起來都成了一個模樣，不知來自何處，不知去往何方，表麵行色匆匆，實際茫然迷惘。</p>

鄭海珠卻慶幸有麵紗的遮掩。</p>

她帶著兩個許家家丁，來到秦檢校指點的那家江邊車馬店。</p>

幾輛騾車停得稀稀拉拉，煙囪倒還燒著，門口也亮起燈籠，有夥計的人影，裡外忙碌的模樣。</p>

許家家丁上前問道：“還有房不？”</p>

夥計轉過身，卻是個啞巴，指指嘴唇，搖搖手，又指指耳朵，做個豎著拇指的姿勢，再換作請進的手勢。</p>

鄭海珠對家丁道：“你去瞅瞅，要是臟，咱們就不住了。”</p>

家丁點頭，隨夥計進院。</p>

須臾，突然“呯嘭”幾聲巨響，天空中炸開了爆竹。</p>

今日到鬆江後，鄭海珠已經在冷不丁之間，聽了幾次爆竹。</p>

古人遇瘟疫，便天天放爆竹驅瘟神。</p>

離她和家丁不遠的幾匹騾子，不安地嘶鳴起來。</p>

鄭海珠扭頭，看到兩個片刻前還在喂草料的夥計，突然拉著騾子往自己這邊竄過來。</p>

她的心，陡然跳到了喉嚨口。</p>

後悔大意的念頭剛剛閃現，身邊家丁“夫人快跑”的低喝剛剛出口，鄭海珠就被人從身後勒住了脖頸。</p>

蠻力迫使她仰起了雙眼，她看到已經浮起夜色的天幕中，又竄上了幾個炮仗，炸開火光。</p>

耳邊傳來利刃入肉的聲音，家丁痛苦的悶哼，才令鄭海珠意識到，自己沒有立刻收到戕害。</p>

她被拖進車馬店的院子。</p>

嘴裡被塞進布塊、手臂被綁縛後，挾持者才將她丟在另一個許家家丁的屍體旁。</p>

失去支撐能力的她隻能側臥在冰涼的泥土上。</p>

穿著繡花鞋的大腳出現在她的視線裡。</p>

一個陌生的帶著膠遼口音的女聲冷冷道：“是她，提溜進房裡看著，夜深了咱就出門。”</p>

又一個男聲問道：“主子，店家倆公婆和夥計要殺了不？”</p>

女人想了想：“先留著，畢竟還有三四個時辰，阿盈不是說，這婊子在官府的相好，也精得很，若今日尋來瞧瞧動靜，讓店裡婆娘出去應付。”</p>

男聲道：“一個文官兒，料理起來更容易。”</p>

女人道：“蠢貨，若能誆得他滾了，殺他做甚，咱們又不是來這裡造反，動靜整大，跑起來麻煩。”</p>

她話音剛落，門口瞅動靜的手下急聲兒道：“主子，真有轎子往咱這兒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