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乾珬接過竹香斟的茶，輕抿一口，和聲道：“繆郡主方才說，這茶叫什麼來著？”</p>

竹香稟道：“回殿下，這叫蘭雪茶，采自紹興府。”</p>

“哦，”朱乾珬頷首，“寡人幼學時，就聽師傅說過，歐陽永叔公有言，兩浙香茗，以越王勾踐當年鑄劍處所出為上品。”</p>

屋外院內，繆瑞雲和劉時敏正在審問佟喜玉的手下。</p>

今夜這些不速之客被拷打時發出的慘嘶，絲毫沒有影響到朱乾珬。</p>

這位正當男子盛年的皇族，繼續悠然地啜飲茶湯，間或歎道：“兩浙本也是我家後院而已，可惜寡人的幾位先祖，終其一生，也未飲得如此好茶。”</p>

繆竹香哪敢接話，隻垂眸靜立。</p>

竹香侍奉繆瑞雲經年，曆來也沒少與大人物明裡暗裡地打交道，即便麵對劉時敏和寧德鄭公時，亦沒有此刻的發怵感。</p>

眼前的建文帝後裔，繆阿太的侄兒，尚以“寡人”自稱的頭領，他們這些紮回故土的戰士的真正主人，竹香今日是頭回見到。</p>

竹香覺得，分明對左右侍衛奴仆都言語平易的朱乾珬，總隱隱透著股蛇鱗寒光似的陰森氣。</p>

院中的拷打暫歇。</p>

又隔了一陣，繆瑞雲與朱乾珬派去督審的近衛，走進屋來。</p>

繆瑞雲方才認出韓希盈的刹那，實則已略鬆一口氣。</p>

顯然，今夜從天而降的這夥歹人，並非京師來的刺客。</p>

萬幸，不是自己麾下出了什麼告密者。</p>

“殿下，”繆瑞雲帶了請罪之色道，“是老身從前得罪過的一個小丫頭，來尋仇，驚擾殿下了。”</p>

朱乾珬忙站起來，扶著繆瑞雲：“姑母莫急，先坐下飲茶，歇口氣再說。”</p>

竹香忙奉上蘭雪茶。</p>

繆瑞雲潤了潤嘴唇，複又開口道：“那個本地富紳韓家的丫頭片子，數年前被顧家的長媳當槍使，要害她姐姐，教我和鄭姑娘戳穿後，去遼東給個遊擊將軍作妾，算是形同罰邊的懲戒。不曾想投了建奴，竄回南邊來偷學火器法式。臨了拐到這裡，想順便取我老婆子的性命。”</p>

“哦……”朱乾珬向後靠在椅子上，道袍垂蕩，如玉山微傾。</p>

俊顏公子望向敬立於門檻處的劉時敏：“我想著也不太會是京中的刺客，龍椅上那個若真如劉將軍所言，大行在即，皇城內外應正是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就算姑母，或者鄭首輔、劉將軍手下，真出了賣主求榮的，也該先告發那位小馬將軍呐。”</p>

劉時敏朝前邁了幾步，坦然道：“殿下所言極是。”</p>

朱乾珬忖了忖：“把領頭那個齙牙婦人帶進來。”</p>

佟喜玉被推到屋中。</p>

韓希盈和家丁們招了前因後果，佟喜玉便不必受刑了。</p>

南來後事事順遂的她，乍逢離奇變故，又驚又懵了片刻後，漸漸從這院中暗布高手護衛的情形裡，猜測出韓希盈口中的繆老婆子，身份肯定不止歸隱的宮人那麼簡單。</p>

頭發蓬亂的她，仿佛落入陷阱仍不倒威勢的母狼，倨傲地盯著朱乾珬等人。</p>

朱乾珬與她對視的目光裡卻無森然之意。</p>

“你姓佟？家中也是明人？”</p>

佟喜玉冷冷道：“我們佟佳氏，祖上就是女真人。”</p>

“哦，”朱乾珬笑笑，“其實祖上是哪裡人，沒什麼打緊。出來闖蕩的這一代，是能人，就算對得起祖宗。我猜，你一個婦人，竟能當此重任，定謀略不凡，山下，乃至鬆江府外，應還有強援。”</p>

佟喜玉沒吭聲。</p>

朱乾珬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繼續道：“你對手下人也不錯，竟願為了她的私怨，親自出馬。唔，其實，我也是這般心性。”</p>

他最後“心性”二字剛說完，突然揚起衣袖，隻見白影一閃，伴隨箭鏃飛出的風聲，院中即刻傳來女子的慘叫。</p>

那是韓希盈的聲音。</p>

“打中哪兒了？”朱乾珬問道。</p>

一個侍衛來稟報：“殿下，那婦人眼窩子中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