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歎氣：“太子宅心仁厚，這多年下來，萬歲爺與我難道還看不出？我是怕外朝那些東林門人，一個個都視我與福王，如洪水猛獸，定會卯足了勁兒離間我與太子，哦不，與將來帝君的母子關係。”</p>

李選侍心裡頭骨碌碌轉。</p>

她也未見得一時半會功夫，就被鄭貴妃灌了迷魂湯。</p>

將翊坤宮的狐媚子們往乾清宮送，真有了皇子，難道會送給自己撫養不成？</p>

但靜心想想，眼下紫禁城內苑，斤兩足的女人，隻有鄭貴妃和自己，況且東林黨也彈劾過她李選侍的兄弟巴結南邊的礦稅太監，自己和鄭貴妃有共同的敵人。</p>

太子是東林黨拚了老命保來的，將來太子登基，東林黨必受重用，自己還真得和鄭貴妃站一邊，確保耳根子比麵團還軟的朱常洛，在前朝拿下的主意，到了後宮給改了。</p>

李選侍計較既定，麵容霎時舒展開來，也不多剖白，隻篤誠虔敬道：“一切但聽娘娘的，屆時兒的位份，也求娘娘說句公道話。”</p>

鄭貴妃柔聲道：“那是自然。”</p>

……</p>

初秋的季候，酉末時分已是夜涼如水，客印月抱著一領袍子，急匆匆走在慈慶宮的宮牆下。</p>

路過平日裡朱由校認字寫字的院落，一個穿著曳撒的高壯人影竄出來攔住她。</p>

“嗨喲，你要死啊，嚇我一跳！”</p>

客印月由驚轉嗔，一拳撞在來人的肩胛上。</p>

魏進忠一把將她拽進柳樹的陰影中，調笑道：“我讓你要死要活的，不都快一年了麼？”</p>

客印月咧嘴。</p>

老天真是給自己個大造化，竟能在深宮之中對上個未閹乾淨、人事尚猛的太監。</p>

魏進忠扭頭看看身後的書閣，促俠道：“走，進去。”</p>

客印月一把推開他：“你活得不耐煩了？這是宮中，是哥兒讀書的地方！”</p>

“就如此才得趣，”魏進忠猥瑣地笑，“咱去平日裡我老魏給皇孫磨墨的桌子上。”</p>

客印月這回真惱了，下手更重地一搡。她是個豐碩健壯的女人，竟真地將魏進忠推得趔趄幾步。</p>

“你就這點兒出息！”客印月沉聲喝罵，“褲襠裡的事，咱是稀罕，但不能整天隻想著這事兒。老娘問你，你是不是最近把王安那老東西得罪了？”</p>

魏進忠站定，撓撓頭：“他是太子的大伴，老子是皇長孫的大伴，都是給將來的皇帝當差的，他憑啥訓兒子一樣的訓我？老子不就是罵了幾句狗屁禦史麼？老子管著甲子庫，禦史要罷宮市，不就是斷了咱宮裡人的財路麼，彆說罵，打殺了都應該。”</p>

客印月溜著眼梢，一時倒被魏進忠的粗莽相迷住了。她就喜歡這種男子氣十足的，好過王安、劉時敏那種假裝讀書人的，或者自己名義上的“對食”、也是高階太監的魏朝那般，老好人似的。</p>

客印月於是柔聲道：“我也瞅王安不順眼，根都沒有的東西，學外朝的那些讀書人假正經。但現下，小爺要變萬歲爺了，王安定然越發得勢，你這個節骨眼和他對著乾，有沒有腦子呀你。”</p>

魏進忠籲了幾口粗氣，嘟囔道：“那怎麼辦，已然撕破臉了。”</p>

客印月的臉忽地從樹影裡探出來，被月光映得慘白，一對大眼睛，則比夜鴞還陰森。</p>

“漢子，你說，若是咱倆伺候的哥兒一時三刻就能做上皇帝，這後宮，還有咱要怕的人麼？”</p>

“啊？”魏進忠遽然愣住，好半晌才結巴道，“你，我的心肝，這殺頭的話，你也敢說。”</p>

客印月“嗤”一聲：“想想，不行麼？不和你囉嗦了，哥兒在五哥兒那裡下棋，起風了，我送袍子去，莫染了秋寒。”</p>

她扭身走了幾步，魏進忠追上，低問道：“哥兒，也曉人事了，他對你，動手動腳過沒？”</p>

客印月回頭，嫣然一笑：“雛雞一隻，難道還能把你比下去？大老爺們兒，吃什麼乾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