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和朱由檢，一疊聲惶惶然地喊著，他們身邊的鄭海珠，卻比此前作準備時愈發興奮。</p>

朱常洛也來了？</p>

定是客印月去乾清宮告刁狀時，西李硬把皇帝也拖上了。</p>

鄭海珠心道，那可太好了，左右是撕破臉鬨，還怕鬨大了不成？</p>

天子在，更好，免得聽人通傳，訊息給打了折。</p>

“鄭氏，向李娘娘行禮！”</p>

王安嗬斥道。</p>

這幾日朱常洛龍體欠佳，王安將司禮監的活計派給曹化淳等幾個親信盯著，自己守著朱常洛寸步不離。</p>

故而今日晌午，客印月從慈慶宮趕到乾清宮報信，說六公主被鄭氏誆到文華殿時，王安也在。</p>

蒙在鼓裡的王安自然心驚肉跳。</p>

這個鄭氏怎地，總在用著趁手的同時，出些幺蛾子。</p>

此刻，王安透著緊張的嚴厲不是裝的，而被闔宮上下稱作“西李娘娘”，以示與朱由檢養母、仁善的東李選侍相區彆的西李選侍，滿身滿臉彌漫的咻咻戾氣，更是毫不掩飾。</p>

她盯著一丈之外、立在桌案後向自己行禮的鄭海珠。</p>

果如客嬤嬤所言，年紀不輕了，但姿色還剩一兩分。</p>

這個鄭氏，她早已從皇莊管事口中聽過名字，最近更是沒少聽客印月編排。</p>

怎地憑空掉下來這麼個賤人！</p>

在通縣碼頭的平頭百姓麵前大放厥詞、搞得她李家撈不到地，也就算了，反正外頭罵鄭貴妃罵得難以入耳的，可比罵她西李娘娘的，更多。</p>

但她蹭著蹭著，就蹭進宮裡來了，算怎麼回事？</p>

客嬤嬤說，她頭一次來文華殿進講，就算計著去三大殿迎駕，隻是被六科廊的言官發現後，硬是賴掉了。</p>

怎滴？賤心不死，準備討六公主的好兒，想做六公主的養母，養著養著，就從文華殿爬進乾清宮？</p>

自己的天子丈夫，方才居然還稱讚這姓鄭的婦人說得好？</p>

她說什麼來著，值得萬歲爺都合掌？</p>

李選侍正要發難，朱常洛卻在一聲“免禮”後，對著兩個兒子道：“你們鄭師傅，說的內帑一事，是朕所頒詔書，但實則，乃遵循先帝遺詔。先帝在遺詔中說，東師缺餉，宜多發內帑以助軍需，陣亡將士，速加恤錄，朕怎敢不遵，怎可不遵？先帝遺詔，乃朕的孫師傅執筆所擬，現在，你們的鄭師傅又以史為鑒，說與你們詳知。朕的翰林院、文華殿，果然有正氣縈梁哪！”</p>

天子說得動容，李選侍急得趕緊動嘴：“萬歲爺，六公主呢？”</p>

朱常洛一愣，回過神來，目光掃視文華殿，特地盯著兩個兒子的伴讀小太監看了片刻，才看回鄭海珠：“鄭師傅，你可是允了六公主也跑來文華殿了？”</p>

鄭海珠瞥一眼霎那變了臉色的朱由校，上前幾步，回稟道：“萬歲爺，微臣不很明白出了何事，今日臣進文華殿，隻見到皇長子和皇五子。”</p>

“不可能！”李選侍打斷她。</p>

在天子丈夫前，都跋扈慣了的李選侍，懶得顧及皇家風儀，提著臃腫的十六幅裙，疾步邁到文華殿一側的博古架後頭，去看是否藏著人。</p>

“李娘娘，李娘娘息怒，奴婢來。”</p>

客印月柔膩甚於婉轉的嗓音響起。</p>

她實則進到正殿後，眼睛就在四處睃，越睃，越覺得不大對勁。</p>

朱徽妍和小宮女都不在。</p>

不對呀，自己在慈慶宮的親信，明明說這倆小丫頭跟著朱由檢和王承恩屁股後麵，溜出來的。</p>

上茅房去了？還是在殿外頭玩耍？</p>

客印月正惴惴地向正殿外頭的樹下池畔張望，一身青藍色五品官袍的孫承宗，自南邊的內閣與製誥房方向，匆匆趕來。</p>

一炷香前，天子等人穿過文昭閣，突然出現在文華殿的小東門時，就有機靈的書吏，往南邊值房去尋孫承宗。</p>

萬歲爺不讓唱報，王公公麵色鐵青，而那位比天子還像祖宗的李娘娘，恨悠悠扔下一句“你們文華殿乾的好事，讓公主見外臣”，如此陣仗，書吏哪敢托大，兔子似地就去稟報孫承宗。</p>

孫承宗跑得一頭汗，自不遠處往殿裡一瞧，果然該在的在，不該在的也在。</p>

他不敢近距離直麵後宮嬪妃，在台階處收步，大聲道：“臣孫承宗叩見陛下。”</p>

“孫師傅進來說吧。”朱常洛的口吻倒是平和溫善。</p>

孫承宗依言邁進殿中，李選侍站在博古架邊，炮仗般開腔：“孫翰林，你們和禮部是如何做臣子的？請的什麼皇子師傅，嗯？鄭氏帶著這個盧，盧什麼舉人，才來進講了一兩次，就將六公主誆了出來相見。怎地？進士中不了，想做駙馬？”</p>

李選侍說最後一句時，刀子似的兩道目光，從孫承宗那裡轉到了退在殿角的盧象升麵上。</p>

孫承宗聽得一腦門黑線，卻也同時心生疑雲。</p>

鄭氏怎麼可能蠢到動這樣的腦筋，莫不是又像上次三大殿前那樣，被人構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