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棋盤街時，帶路的錦衣衛提前降了馬速，待拐到胡同裡，三人俱下得馬來。</p>

“夫人，前頭大宅可是馬府？”</p>

鄭海珠一聲“嗯”剛出口，另一個錦衣衛就輕噓一聲，示意同伴與鄭夫人莫說話。</p>

他似在側耳傾聽，片刻後低啞地開口道：“剛剛，我好像聽到刀出鞘的聲兒。”</p>

他說完，與同伴都抽出了繡春刀。</p>

臨近晦日，秋月成了細細的牙彎，奉給大地的光亮實在有限，周遭黑沉沉的。</p>

遠處馬府大門掛著的燈籠，指引著驟然警惕起來的造訪者，牽著馬兒往前走。</p>

驀地，兩邊異動乍起，瓦片嘩啦，樹枝搖曳，五六條黑影或者躍下，或者從旮旯處閃出，須臾之間，已將三人前後的路都堵住了。</p>

錦衣衛在宵禁之後辦案，乃家常便飯，夜視目力自然超越常人。</p>

那護送鄭海珠的錦衣衛小旗，堪堪間已辨出，半路截道的這些人，都是穿的各式布衣，不像清一色服製的護院家丁。</p>

但棋盤街在京城裡是何等地界？更不會是盜匪流民。</p>

小旗於是沉聲道：“錦衣衛辦差，讓開。”</p>

攔路者中，一個看似領頭的漢子，卻並未馬上答話，直接步上前來。</p>

小旗與同伴正要以刀護住鄭海珠，漢子突然開口：“鄭姑娘？”</p>

語氣裡的詫異，多過森然。</p>

鄭海珠已然一手握住了那柄防身的精鋼鑿子，一手捏著劉僑給她的火折子。</p>

此刻掏出火折吹亮，往那漢子照去，腦中昔日記憶湧上。</p>

“你是，馬彪兄弟？”</p>

鄭海珠認出他來，正是當年在海上惡戰李國助和西班牙人時，馬祥麟手下一個叫馬彪的牙卒。</p>

但自離開台灣後，鄭海珠數次與馬祥麟重逢，都再沒見過這個馬彪。</p>

馬彪將刀插回腰間的皮鞘中，拱手見禮：“鄭夫人與錦衣衛一同辦差，所為何事？”</p>

方才脫口而出的“鄭姑娘”，改成了“鄭夫人”，口吻恭敬，但這般打問裡卻帶著不尋常的審視之意，鄭海珠覺得不對頭。</p>

她遂淡淡道：“你和這幾位兄弟，如今仍是馬將軍牙卒麼？你們是在護院？卻竟是在院外百步，夜間也不進去，又是所為何事？”</p>

馬彪被嗆得一愣。</p>

他此前奔赴山海關稟報馬祥麟後，自是越發曉得鄭海珠仍是少主的知交，少主連姓朱的要與這婦人聯姻都滿是不屑，定然更不會允許屬下對其無禮動手。</p>

但日暮時分才從劉時敏那邊得來的口信，與此際眼前情形相結合，令馬彪腦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至少得結果了兩個錦衣衛，再將鄭姑娘交由少主處置吧？</p>

他正要用石砫土語招呼眾人出手殺人，卻聽到身後一個不怒自威的女聲喝道：“你們何故在此喧嘩？”</p>

馬彪不必回頭，就知是誰。</p>

糟糕，還是驚動蒙在鼓裡的秦將軍了！</p>

又懼怕又為難的涼意尚未衝上天靈蓋，胡同外棋盤街方向隱隱又傳來馬蹄聲。</p>

……</p>

馬祥麟算著時日，在京城北郊隻盤桓了兩日，就確定母親秦良玉進城了。</p>

他特意挑了宵禁後的子夜，往家中趕，此際見到母親身邊，竟然站著鄭海珠和兩個錦衣衛，而自己暗中布在宅院周圍的兄弟也亮了相，腦子不由“嗡”地一聲。</p>

秦良玉那副在瞬息萬變中練出來的眼力和腦力，頃刻間發現並意識到，比片刻前的場景更不對勁的，是馬、鄭二人打照麵時皆有種不知誰先開口的古怪。</p>

這種情形，與當初在鄭姑娘的鬆江學校中時的相處，天差地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