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巴台吉的人，怎麼先跑了！”</p>

灤河上遊，西岸的雪坡上，放慢了馬速的德格類望著坡下的開闊地，憤怒又沮喪地說道。</p>

奧巴台吉，是蒙古科爾沁部落的貴族，也是部落中最先叛變林丹汗、倒向後金努爾哈赤的人。</p>

今歲，後金繞出遼東，來搶西邊，奧巴台吉也派出帳下的蒙古騎士和一些牧民，不但給後金的正藍旗做向導，還駐紮在灤河上遊附近，作為金軍回程時的補給站。</p>

穆棗花策馬來到德格類身邊：“是不是，你哥哥已經回赫圖阿拉了，所以科爾沁的人也走了？”</p>

“不可能！”德格類提高了音量，用生硬的漢話爭辯，“我往南去打林丹汗的使團時，莽古爾泰正往張家口去，隻有三天，他那麼貪心的人，哪裡搶得夠！”</p>

身邊的女子沒有再討論這個問題。</p>

德格類轉頭看她，見她跳下馬來，在周遭尋找積雪不厚、能夠扒拉出秋草的坑窩，然後牽著馬過去進食。</p>

“你的馬也該吃點東西了。”</p>

女子走到德格類的馬頭前，揚起臉，口氣溫和地建議。</p>

已經偏西的陽光，正好籠住她的麵龐，令德格類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救命恩人。</p>

大而有神的圓眼睛，微微翹起的鼻尖，嘴巴不小，卻並無建州女子常見的齙牙，略方的頜骨，則給這張五官端正的臉，又添了幾分英氣。</p>

德格類今年二十三歲，數年前娶了蒙古紮魯特部台吉的女兒，雖是一段政治聯姻，但那位博爾濟吉特氏，還算模樣不錯。</p>

隻是，與眼前的女子比，從頭臉到身子，都像蒸過了頭的饃，整個大了兩圈，未免顯得粗獷。</p>

“明國女子確實好看。”德格類心道。</p>

兩匹馬並排並地啃食枯草時，德格類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潤了潤冒煙的嗓子，嘟囔道：“本來，翻過這個山頭，我們就有暖和的地方可以歇著了，也有東西吃，沒想到……”</p>

穆棗花報以平靜的回應：“沒有蒙古人，我們也不至於就凍死餓死在雪地了。我有乾糧，馬上還馱著狼皮褥子，就算不敢生火，也能熬一熬。”</p>

德格類聞言，才忽地意識到，自己有些可笑。</p>

堂堂貝勒爺，又不是蠢笨膽小的包衣奴才，怎地此際像個娃娃一樣沒用，還不如眼前這女子鎮定從容。</p>

很快，他為自己找到了借口——不是怯懼凍死在荒野，而是，一路飛奔中，向女子打包票的接應與補給落了空，他這樣磊落的男子，覺得失了信譽而已。</p>

他正要去取穆棗花馬上的弓，討幾支箭，看看能不能去附近捕獵到鳥獸，卻驀然間感到下腹一陣抽痛。</p>

德格類捂著肚子，小跑去幾十步外的樺樹後頭，蹲下來，稀裡嘩啦一通猛拉。</p>

待用雪地裡的石塊揩去穢物，德格類站起身，剛剛給褲腰帶係了個結，突然又感到腸子抽搐起來，隻得慌忙又蹲下。</p>

“喂，你還在樹後嗎？怎地這麼久？”</p>

女子的聲音傳來。</p>

德格類透著虛弱之意道：“明人給我吃的東西，一定下了毒。”</p>

穆棗花心中冷笑。</p>

她默然片刻，徑直向樺樹走去，邊走邊道：“不可能，我看著他們一鍋裡煮的粥，我弄死那個送飯的兵油子之前，還看到他偷喝了幾口。”</p>

“哎，你乾什麼！”</p>

德格類仍光著屁股，突然從樹乾一側，看到穆棗花大咧咧走向自己，一時之間，他提褲子站起來也不是，繼續蹲著也不是，慌張地喊起來。</p>

女子卻淡淡道：“怎麼了？我在口外跑買賣，有時候和男子們擠在一個帳篷裡避風雪，他們不也是在我眼前拉屎拉尿？你們男子身上長著什麼東西，難道我們女子不知道麼？”</p>

德格類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p>

這個漢女彪悍的作派，真是和她綿柔的嗓音、秀麗的麵貌，完全合不上。</p>

建州小貝勒錯愕之際，穆棗花已走到他跟前，遞給他一團枯草。</p>

“你拉完了麼？擦乾淨些，我還要與你擠在一張褥子裡呢。”</p>

德格類隻覺得，自打記事起，就沒這樣狼狽過。</p>

穆棗花在他接過枯草團子後，轉過身去，繼續不緊不慢道：“你瞧瞧你的屎，帶血嗎？黑嗎？綠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