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珠趁著朱常洛發牢騷、敲茶杯蓋子的時候，看向侍立一側的王安。</p>

由於曆史走向的改變，朱常洛活了下來，他的大伴、東宮嫡係王安，也就在這泰昌元年的三月，順利迎來了自己政治生涯的春天——頂替已故萬曆皇帝的親信大太監盧綬，成為司禮監掌印。</p>

由於大明帝國內閣與司禮監共同議事的製度，司禮監掌印，是當之無愧的“內相”，在皇帝的支持下，權力與首輔旗鼓相當。</p>

王安因此越發忙碌。</p>

加之他歲數也大了，貼身伺候朱常洛的差事，基本都由他的親信——乾清宮總管曹化淳來張羅。</p>

今日，天子召見鄭海珠，卻讓王安也同時在場，顯然，朱常洛並不忌諱當著王安的麵，數落楊漣等東林派。</p>

萬曆還在位時，朱常洛身為不被父親待見的太子，地位頗有朝不保夕之感。彼時的東林派，與東宮大太監王安，都是“太子黨”，盟友味道很足。</p>

然而，東林派畢竟是圈子壁壘比齊楚浙黨更森嚴的集團，這些東林文臣，當初就是反對礦稅、抨擊權閹起家的，怎會真的將王安這樣的宦官引為同道？</p>

故而，無論是曹化淳言辭間透露的口風，還是今日王安的陪侍在場，都教鄭海珠判斷，自己出塞的小半年裡，順風得勢的東林文臣們，就算首輔葉向高比較平和，趙南星和楊漣他們，隻怕也已經和司禮監掌權的一眾宦官們，有什麼齟齬了。</p>

鄭海珠於是和王安對了對眼神，輕輕歎了一聲，欠身向天子朱常洛道：“陛下息怒，楊總憲他們，憂心京師安防，也是人臣本份。”</p>

朱常洛目光森然：“那你倒說說，天津開不開關了？”</p>

“開，但是暫緩，”鄭海珠從容道，“陛下，臣不是假作大度，而是鬥膽向陛下進言，東林當年在國本之事上，為陛下力爭過，如今雖反對這個反對那個的，到底是心憂社稷。他們也都是陛下的股肱之臣，還替陛下管著錢袋子，又盯著言路，所以……”</p>

她沒直白地說下去，朱常洛已經聽懂了。</p>

中年天子沒有少年人的血氣方剛，卻是與天底下大部分有點歲數的男人一樣，最恨被其他男人拿捏著七寸。</p>

朱常洛扭頭盯著王安：“鄭師傅說的，和你勸朕的話，差不多哪。都怪朕太重情義了，現下幾個部院的堂官，都是東林門下。”</p>

王安陪著唏噓：“萬歲爺，所以將來，咱用錢和用人，還是不能單單指望著戶部和吏部。老奴覺著，鄭師傅這趟去察哈爾，去得果然正是時候。”</p>

“哦？”朱常洛轉過頭，仍是看著鄭海珠，“對，看把朕氣得，你說說蒙古那邊的正事兒。”</p>

鄭海珠的神色，從方才的和靜平寧，忽地變得嚴肅起來。</p>

她毫無滯頓地接上王安的言下之意，不慮君臣的尊卑之禮，斬釘截鐵地對朱常洛道：“大寧到察哈爾的商道，可以是陛下的新錢袋子。隻是，商路要繁盛，必須禁絕建州韃子的襲擾，故而，大寧鎮與大小淩河，應重建一批城池和軍堡，我大明駐紮強軍，與林丹汗的蒙古兵南北相接，形成阻擋努爾哈赤八旗軍的防線。”</p>

朱常洛麵色凝重：“那得花多少錢？”</p>

鄭海珠將築城、養兵的花銷大致算給天子聽，末了給出方案：“楊總憲他們若認為，天津開關會引得寇從海上來，那麼，就暫緩天津那頭的營建，讓戶部派給工部的銀子，由黃尊素帶去大寧鎮，修城築堡。無論葉閣老，還是孫翰林，亦或是楊總憲，都提過關外不可不經略的意思，況且黃尊素也是東林門下，陛下給他掛個巡按禦史，派去關外監軍，東林的老大人們，總沒話說了吧？”</p>

朱常洛眸子轉了一忽兒，頷首道：“此議甚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