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二手閒置這件事，一旦開了頭，就停不下來。</p>

籌餉義賣結束之際，聽說最終換來了小一萬兩銀子，朱由校對曹化淳手一揮：“曹伴伴，咱回去再清點清點，明兒還來。”</p>

禮部的汪嵩已經啞然。眼前此景，過於超出這個沉醉於官場伎倆、卻心智平平的中級文官的認知，令他懵了。</p>

孔胤植則迅速地瞥向孔尚義。</p>

孔尚義抑製住怒火，在臉上粉飾出孔家子孫的儒雅和大明子民的篤誠，向朱由校恭敬道：“殿下屈尊籌餉，為國分憂之心，不日必會傳遍我大明兩京十三省。殿下還要登泰山、行大禮，豈可再累著。衍聖公府明日就昭告全縣，獻上三萬兩白銀，即刻運往京師。”</p>

朱由校知道鄭師傅的目的遠非化點緣那麼簡單，但真金白銀來者不拒，他於是咧開嘴，露著兩顆虎牙，笑眯眯道：“哦，甚好甚好。孤就說嘛，你們衍聖公府，比魯府闊氣。”</p>

孔胤植接過話茬：“殿下辛勞小半日，不如先回寢殿歇息兩三個時辰，用些漿水點心。臣晚間於孔廟旁設宴，曲阜望族士紳，都等不及瞻慕皇長子殿下的風采。”</p>

“可，”朱由校看向禮部汪嵩，“汪主事，我的鄭師傅和盧師傅，也可隨侍同席吧？”</p>

不待汪嵩回答，鄭海珠主動開腔婉拒：“殿下，諸公，實在不巧，今日，乃吾兄祭日。長兄如父，慎終追遠乃人倫本分，我須在院中，置果焚香，祭拜家兄。盧師傅陪著殿下，也是一樣的。”</p>

朱由校點頭：“那鄭師傅就留在衍聖公府的客院吧。”</p>

說者有意，聽者更有心，孔尚義的眼睛眯了眯，心裡開始計較起來。</p>

……</p>

申初，衍聖公府前廳的大堂與二堂之間。</p>

鄭海珠坐在絳紅色的椅子上，保鏢頭子黃祖德，帶著幾個錦衣衛，閒步於附近的耳廊處。</p>

盧象升穿過二堂後頭狹長的甬道，走到紅椅前頭。</p>

今日自辰時開始，大戲連台，盧象升雖由鄭海珠明確告知，他旁觀即可，盧象升卻哪裡能真的置身事外。</p>

直到也算自己學生的朱由校，閃亮登場，鑼鼓喧天地弄來一大筆銀子後，盧象升內心對於鄭海珠在曲阜掀起風波的彷徨存疑，才又好像被體內的另一個自己，壓了下去。</p>

“阿姊應對這裡頗為厭惡，怎地還坐在孔府前廳歇息？”</p>

“賞花，”鄭海珠衝天井裡群芳爭豔的春夏繁花努努嘴，“不知道，當年嚴嵩坐在這張椅子上時，看著這些花時，是什麼心情？”</p>

“嗯？何意？”盧象升問道。</p>

鄭海珠淺淺笑了笑，緩緩道：“昨日，鎮國將軍告訴我，當年世宗皇帝要查辦嚴家，嚴嵩得了消息，趕到孔府，想請孫女婿孔尚賢出麵，進京麵聖求情，救一救兒子嚴世蕃那條命。沒想到，孔府的人，讓不久前還權傾朝野的嚴首輔，在這條紅板凳上坐了足足兩個時辰。末了，孔尚賢還是沒有露麵。”</p>

盧象升聞言，轉過身，也將目光投向明媚陽光中開始吐蕊的牡丹。</p>

默然片刻後，忽地也撇嘴，帶著揶揄道：“孔尚賢當年一定想不到，自己的衍聖公府，也像嚴首輔一樣，有被朝廷盯上的一天。”</p>

“為國出餉，那是他孔府的大造化，”鄭海珠收了鬆泛的表情，冷冷道，“不管是嚴首輔，還是衍聖公，都不是什麼動不得的太歲。象升，憑什麼要我大明的九邊將士餓著肚子守國門，而他衍聖公府的老少紈絝隻因為投胎的狗屎運，就可以坐在這裡賞花聽曲、吃得腦滿腸肥？他們要享這樣的福，也可以，吐地，吐錢，把遼餉填了，把國庫滿上。不僅是孔府，咱們南直隸的有錢人家，也不能事不關己。”</p>

盧象升聽著耳畔沉淳又堅定的女聲，恍然間似乎回到了五年前的場景中，在鬆江學校清園的池塘邊，自己上完模擬火船水戰的課程後，學生們去到彆的課室，鄭海珠走進清園，與他說了一番“覆巢之下無完卵”、“努力掙錢、助力文臣武將”的豪言壯語。</p>

如今他真切地理解了，鄭海珠不是隻想做秦始皇的巴清，她要學做大明的第二個張居正，她不是隻想著靠自己慘淡經商、捐銀救國，她要藩王們、衍聖公們、江南江北的士紳們，都作不了壁上觀。</p>

她豪言壯語的旗幟下，是密密麻麻如火船水雷的點滴細策，就如她當初認定的那樣，鄙夷徐徐圖之、不露鋒芒之類的做派，計定了就衝鋒，兵貴神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