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讬眯了眯雙眼，恍然間，似乎回到兩年前的崇明島。</p>

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他給明國寡婦阿婭的女兒做完木頭小車，陪她拉著車，去江邊捉蟛蜞，一抬頭，就看見浩浩長江，亮如白練。</p>

那是一個間諜，在異國的土地上，難得會忘記心中詭計的時刻。</p>

嶽讬往鴨綠江邊踱去，然後站定，四顧張望。</p>

義州的實際控製者是明國的將軍，所以漢人與朝鮮人，都與被建州女真掠為奴隸的遼民截然不同。</p>

他們經過女真人的身邊時，直著腰板若無其事，絕不會像八旗牛錄中的包衣們那樣，立刻惶恐地退到一邊，乾脆地趴下。</p>

“連這裡的漢人，都像崇明那邊的模樣。”</p>

嶽讬被再次生發的感慨唬了一跳，懊惱於自己怎麼像中了邪一樣。</p>

他是來這裡給一向器重自己的皇太極叔叔辦差的，不是來對烏泱泱的紮堆尼堪們觸景生情的。</p>

佟家那個比很多女真格格還趾高氣昂的佟喜玉，讓自己的家丁勾搭上了穆棗花的女包衣，吉蘭泰。吉蘭泰告訴他們，穆棗花今年來義州的互市，不光要倒騰皮貨山珍，還要通過朝鮮商賈，從倭人手裡買銅。</p>

皇太極立刻推斷出，穆棗花應是要幫著莽古爾泰，先於正白旗造對火炮。</p>

佟家自告奮勇要來義州看看情形，皇太極卻隻分派他們往西邊的關內找找舊時人脈，去弄明國的銅，而讓嶽讬獨自到鴨綠江邊尋找朝鮮人。</p>

嶽讬明白，叔叔抓住一切機會讓自己立功。說不定哪一天，父親代善觸怒了祖父努爾哈赤，皇太極叔叔便可以趁機進言，把正紅旗也分到他嶽讬名下。</p>

倘使叔叔又繼承了祖父的兩黃旗，他們叔侄統領五個旗，莽古爾泰和德格類兄弟，就不會再構成威脅。</p>

嶽讬想到此，振奮起來，捋一捋腦後的辮子，戴上皮帽，轉身往臨時容身的氈帳走回去。</p>

暖風送來一股濃香。</p>

“什麼味道？”嶽讬問一個親隨。</p>

“回主子，是朝鮮人做的醬湯泡穀子，奴才趕緊給主子去張羅一碗來？”</p>

嶽讬順著親隨手指的方向看去，數十步外有兩個朝鮮人生灶賣吃食，幾個馬販子模樣的朝鮮商賈，則端著陶盆，蹲在旁邊狼吞虎咽。</p>

“我也過去，正好問問，他們認不認識賣銅的。”</p>

朝鮮小販看到又來了生意，麻利地添了一大碗醬湯泡飯，又殷勤地舀起大勺泡菜，往飯上堆，一麵操著夾生的漢話：“好吃，好吃。”</p>

嶽讬頭一回看到朝鮮人的吃食，聞到醬湯香氣撲鼻也便罷了，畢竟女真人也會做豆醬，但這個泡菜實在是紅豔誘人，與女真人吃慣了的酸菜很不一樣。</p>

嶽讬一時食欲大增，抄起筷子就去夾泡菜。</p>

不料近旁看著也是過來買吃食的幾個商賈中，忽然有一人傾身過來，手起掌落，掀掉嶽讬的陶盆。</p>

“不能吃！他們要毒死你！”</p>

嶽讬本能地一跳腳，避開飛濺出來的滾燙醬湯和砸向地麵的陶盆。</p>

定睛看清說話的女人的臉，嶽讬失聲道：“穆姑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