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朝鮮義州，北歸赫圖阿拉的路走了四五天後，嶽讬和穆棗花的隊伍，剛到建州女真實際控製的寬甸，守城的一個甲喇額真，就激動地來稟報。</p>

“主子，咱們快要把鵝毛城打下來了！”</p>

嶽讬目露喜色。</p>

鵝毛城在清河的東南、璦陽的東北，離已經被後金占領的牛毛寨不到百裡路，原是明軍最早在遼東都司設點的衛所之一。</p>

鵝毛城的規模不如鴉鶻關大，但亦可看作清河與璦陽的守鑰之地，算得上軍事要衝。</p>

若真的奏捷，這可是自萬曆末年打撫順狼狽潰敗後，金軍四年來頭一回攻下明國的重要堡壘，必定會比征服葉赫部，還要鼓舞建州人的士氣。</p>

穆棗花在嶽讬的目光掃過來之前，已呈現出同樣的驚喜：“我就說，德格類是好樣的！”</p>

心裡卻著實漫上憂慮。</p>

她這次去義州尋找朝鮮商賈，南行沒多久，就已看到莽古爾泰的弟弟、正藍旗小貝勒德格類的軍隊。</p>

努爾哈赤有了身體明顯衰老的跡象，頭腦卻仍保持著一位老辣軍事家的水平。他總結了撫順吃癟的教訓，並且沒有那麼快地相信歸順的葉赫部，所以不會在開春，就直接氣勢洶洶地衝向北邊的開原和鐵嶺，而是先把南邊的明國軍堡拔掉幾個，以免初秋率軍殺向開、鐵方向時，東江的毛文龍所部從鎮江，經鳳凰城和璦陽，迅速地往北推進，從而襲擊後金的赫圖阿拉老巢。</p>

穆棗花在義州時，通過阿雪之口，告知許三，原來的清河守將鄒儲賢，因軍功升至撫順參將後，鎮守清河堡的遊擊張培在韃子眼裡也是個狠角色。但今歲正月裡，張培病故的訊息傳到了赫圖阿拉。</p>

饒是穆棗花與許三，都估計到清河周遭的軍防會在新守將上任前，變得薄弱些，卻沒想到，這個春天還沒完全過去之際，韃子就能啃下一個具有衛所基礎、兵力也不少的城池。</p>

而且韃子這邊，帶兵的還是曾在灤河被川軍生擒過的青澀小貝勒，德格類。</p>

穆棗花作為正藍旗的人，聽聞此訊，麵上自要作出驕傲之態。</p>

對麵的甲喇額真，卻是個老建州了，明了鑲紅旗旗主嶽讬，親正白旗、遠正藍旗，忙討好地對嶽讬道：“主子，正藍旗到了鵝毛城沒多久，正白旗的人也到了。”</p>

嶽讬“哦”一聲，倒沒太奇怪。</p>

大汗怎會不知道德格類的斤兩，肯定得加派人手。</p>

攻寨子與平時搶東西不一樣，努爾哈赤喜歡讓不同旗的牛錄，打同一座軍事堡壘，以激發他們爭搶軍功的悍勇勁頭。</p>

“皇太極叔叔派誰帶兵的？”</p>

那甲喇額真道：“是個毛都……哦，是個牛犢子一樣狠的娃娃，叫鼇拜。”</p>

……</p>

鵝毛城外。</p>

嶽讬站在染著新舊血跡的草坡上，打量麵前的小將。</p>

小將也是驍將，擊退了好幾股明軍的援兵。</p>

“鼇拜，我怎麼沒在皇太極叔叔身邊見過你？”嶽讬問道。</p>

“回主子，奴才的阿瑪，一直在瑚兒哈那邊管束著包衣們，去年臘月才帶著奴才回的赫圖阿拉。大汗就讓咱們，入了正白旗。”</p>

“瑚兒哈？”穆棗花插嘴道，“那是何處？”</p>

隻有十八歲的鼇拜，瞅瞅麵前這個沒比自己大幾歲的婦人，見她耳朵上隻有一個耳洞，女真話也口音奇怪，估摸著就是父親與他說過的，和佟家女人一樣的歸順漢人。</p>

那豈非是正藍旗的？怎地與嶽讬並肩來到戰場，還敢就這麼大咧咧地插嘴。</p>

嶽讬卻口吻平易地解釋：“瑚兒哈，就是黑水那邊野人女真的一個部落，十年前大汗親征，平定了幾塊地方。”</p>

又轉向鼇拜道：“聽說，鴉鶻關和璦陽那邊來過援軍？”</p>

鼇拜年輕氣盛，急於表功，揚聲道：“回主子，統共來過三股，但不知道他們是蠢，還是心不齊，不一塊兒發兵，前後相差了十來天，都被奴才打退了。鵝毛城裡的守軍，也不敢出來。”</p>

“好！”嶽讬脫口讚道，“叔叔說得果然沒錯，對明軍這種衛所城，應該圍點打援。”</p>

嶽讬像評說狩獵技巧的獵戶般，比劃著。</p>

穆棗花已經能聽明白非常複雜的女真話，她記下了眼前這個鼇拜，更記下了皇太極推崇的攻城戰法。</p>

鄭夫人說過，要儘可能多地傳回韃子的軍事部署和人員變動，尤其盯著正白旗的皇太極，摸清這個旗主喜歡的出兵路子，弄明白他帳下又歸攏了哪些小貝勒和新的將領，以及與其他幾個旗主的明爭暗鬥進展如何。</p>

正交談間，前方城門方向傳來喧囂聲，混雜著女真人的歡呼嚎叫和漢民的淒慘哀嚎。</p>

鼇拜興奮道：“德格類主子破城了！”</p>

嶽讬翻身上馬，帶領諸人衝下草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