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後，長安左門外的宗人府，遷到了大理寺附近。</p>

原來宗人府的官署，騰出來，給一個全新的衙門。</p>

辰初時分，一領轎子出現在棋盤街北側。</p>

跟轎的家丁走到轎簾一側，討好道：“老爺，小的這幾日都來探過，不少轎子都抬到六部衙門口呢，那下來的，也未必是紅袍官兒。”</p>

“現在就落轎。你們回府去。”簾子後傳來聲調肅然的吩咐，帶著福建口音。</p>

“啊，是，老爺。”家丁應了，指揮轎夫停下。</p>

洪承疇提著官袍跨出轎子，整理儀容，邁步往北行去。</p>

這個今年二十九歲的福建泉州人，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六年仕途，考功優異，已官至刑部員外郎。</p>

京官至此，一般就要外放去省一級的行政單位，再積攢些政績，然後回京繼續擢升。</p>

不曾想，皇帝忽然召見他，問了些曆年考績的尋常問題後，讓吏部直接升他做少卿。</p>

洪承疇那日在禦前，不敢當場問，心下念叨，自己官聲不錯，且太仆寺的畢自嚴剛升去戶部，莫不是做太仆寺的少卿？</p>

那可是大喜事！</p>

不曾想，出宮的路上，曹化淳手下的心腹太監，直接說與他知，此少卿，非彼少卿。</p>

此少卿，是新設機構國務寺的少卿，國務寺卿鄭夫人，吏部的簽押已經下來了。</p>

啊這……</p>

洪承疇雖在刑部，也不至於消息閉塞到不曉得鄭海珠是誰，立時覺著眼前一黑。</p>

所以，自己成了有明以來，第一個去做婦人下屬的文官？</p>

大明內廷六尚局也不是沒有女官，司局級彆的品秩比男性太醫還高，手下領著一堆小火者。</p>

可是，小火者們，是閹人，他洪承疇，是堂堂二甲進士！</p>

不過，到底宦場六年，已不是青澀小子，年屆而立的洪員外郎，怎會在曹化淳的親信前失態。</p>

洪承疇忍了心中的複雜況味，離開紫禁城後才麵帶寒霜，繃著臉回到府邸，卻見客廳裡已坐了一位國子監監生打扮的青年。</p>

青年報出家門，乃董其昌嫡長孫，作為晚輩，替鄭夫人來送些家鄉土儀，並一副董其昌手書的楹聯。</p>

洪承疇去看那土儀，一食盒豆腐乾，一方硯台。</p>

再看家仆展開的楹聯：白豆腐，豆腐白，做人灑逸博學學李白；黑硯台，硯台黑，為官鐵骨丁當當包黑。</p>

董庭將禮送到、將話帶到，便告辭離去。</p>

洪承疇卻盯著禮物與楹聯，沉思良久。</p>

其後，鄭夫人那邊，再未有什麼動靜，直到今日，國務寺衙門掛牌授印。</p>

朝陽中，洪承疇背著袖子，疾步而行。</p>

先經過的，是禮部。</p>

不久前，京中“同年”還與洪承疇透露過，東林把持的禮部，被鄭氏在度牒一事上狠狠擺了一刀後，趙南星看中了洪承疇，想運作他去浙江，接替錢謙益做學官，積攢資曆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籠絡一批後生文士，作為東林的後備力量。</p>

洪承疇不是東林，也看不上趙南星他們，如此一想，自己這頂憑空飛來的“國務寺少卿”的帽子，倒也來的及時。</p>

洪承疇在禮部門前放慢腳步時，陸續上值的官員們從他身邊經過。</p>

這塊地界，五品至七品的青袍文官，隻怕比路邊覓食的麻雀還多，刑部又是素來在城西的三法司辦公，是以此地並無什麼帝國同僚認識洪承疇。</p>

不斷有口吻帶著獵奇色彩的議論，在耳畔響起。</p>

“大明的稀罕事，真是一朝賽過一朝，原以為從前那個比皇帝大二十歲的宮女能做貴妃，已是奇聞。”</p>

“嘿，萬貴妃好歹隻是內廷奇聞，現如今這個，是朝堂笑話了。閣部老大人們不知道怎麼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