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音希自從解決了黃牙子的事情後，不知怎的，人更沉默了，不爭不吵，時常一個人呆著，也極少出現在眾人麵前，在流放隊伍裡快成一個透明的人。</p>
想必徐音希自己都沒明白要怎麼麵對徐德遠吧。</p>
兩父女鬨成這般，再裝作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著實諷刺。</p>
徐音希每每遇見徐德遠都不知如何麵對，若說心裡沒有恨，那是假的。可是為人子女，怎好恨自己的爹娘？</p>
可若叫她不恨，她當真是做不到。</p>
見徐音希有些呆呆的，徐青鶯便衝她招手，“沒事，我們一起等。”</p>
徐音希看見徐青鶯這才臉色微微好轉。</p>
沒過多久，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p>
等待家人的人自然欣喜異常，拉著回來的人又是灌薑湯又是擦頭發的，還不忘跟徐青鶯打招呼：“徐姑娘，那俺們就先下去了。”</p>
“知道路嗎？”</p>
“知道知道，西北方向，沿著有灌木叢的方向一直走，看見有棵大樹就左拐。”</p>
“雨天路滑，都小心點，有什麼情況就大喊。”</p>
“知道了徐姑娘！”</p>
“徐姑娘，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們等吧。”</p>
“不必。快些回去，換身乾衣裳，有條件就洗個熱水澡，趕緊吃點東西睡一覺。不要舍不得銀子，以後路上我再帶你們掙錢就是。”</p>
“唉！”那人歡天喜地的帶著全家給她行禮，“多謝徐姑娘，徐姑娘真是好心腸。”</p>
徐音希看著人群中的徐青鶯，心底某個堅硬的地方似乎正慢慢溶解。</p>
不知不覺之間，整個流放隊伍已經以六妹妹為尊。</p>
這些人害怕她卻又喜歡她，依賴她卻又敬重她，六妹妹振臂一呼，這一百多個人便聽她號令為她衝鋒陷陣。</p>
那日他們被流民追的時候，六妹妹站在馬車之上，一聲號召，猶如天神般擋在麵前，氣勢驚人，無人敢上前一步。</p>
那一刻，仿佛徐青鶯周身都帶著讓人不可直視的光芒！</p>
也就是在那一刻，徐音希突然明白：對，那就是她渴望成為的樣子！一往無前、勇猛無敵、於陣前振臂一呼，萬千民眾便願意為她赴湯蹈火！</p>
徐音希的眼眶微微紅了。</p>
她在此刻終於確定，她想要成為徐青鶯那樣的女子！</p>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p>
徐音希緊握拳頭，一雙眸子在雨夜中越發明亮，心中卻暗暗下定了決心。</p>
六妹妹，我要擺脫現在的泥潭，我要撕開這世間所有對女人的桎梏，我要做這世間女子中的第一人！</p>
你且等我——</p>
雨勢依舊不歇，可雨棚裡的人卻越來越少，到最後隻剩下徐慧鳴、徐青鶯、徐音希和連氏。</p>
最後兩組人也回來了，趙班頭和明小雙，劉大壯和大牛。</p>
這四個人在山林裡竄了半天，還險些迷路，那大牛更慘，左側的衣衫被樹枝劃破，整個人猶如跌進了泥潭裡，滿臉都是泥水。</p>
見眾人望著他，大牛罵了兩句：“彆說了，媽的，這山路也太滑了，我摔了一跤，險些摔下山崖，要不是大壯兄弟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隻怕我今晚就死在這兒了。”</p>
徐青鶯也趕忙交換了情報，“西北方向一公裡多有農戶，前麵的人都先過去，我們在這兒等你們。對了，你們有看見我爹和大伯父嗎？”</p>
“沒見著啊，怎麼，他兩還沒回來？”</p>
徐慧鳴也有些焦急，“現在隻剩他們沒有回來了。莫不是遇到了什麼危險，還是說迷了路？”</p>
“那可了不得，這叢林裡迷了路可夠嗆。而且這天也快黑了，天一黑，林子裡更分不清東南西北，這說不準就走到深山老林裡去了。”</p>
徐青鶯估摸了一下時間，就算他們的腳程再慢，一個時辰走兩公裡也是綽綽有餘的。現在卻遲遲不歸，絕對是遇見什麼情況了。</p>
徐青鶯不再猶豫，“趙班頭，你可看見我爹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p>
趙班頭仔細回憶了一下，“應該是西南方向，他兩離開的地方有塊大石頭，一眼就能瞅見。”</p>
“好，我去尋他們。”徐青鶯對自己手下人不客氣，“明大哥，麻煩你跟我走一趟吧。”</p>
徐慧鳴立刻道：“我也去。”</p>
徐青鶯看見連氏和徐音希呆在那裡，卻並不表態，臉上也無多少焦急之色，心下明了，便立刻做了吩咐：“二嬸，四姐，你們跟著趙班頭他們回去，順便把馬車也趕回去，我們去去就來。對了，回去後若我娘問起，先彆告訴她。就說明大哥遲遲未歸，我們幫著找去了。如果我們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你們不要派人來找我們——”</p>
徐音希哪裡肯，徐青鶯卻按住她，“這雨太大，多一個人找，就多一分危險。我本事大，不會出什麼事，等天亮了，我自然會來尋你們。若你派人來找，多半又得丟，又得找，所以乾脆彆費那功夫。”</p>
徐音希咬著下唇，不知如何是好，卻也知道徐青鶯說得在理，不得不應下來，“好，我會安撫住三嬸的。我知道你本事大，但你也得千萬千萬小心著點……”</p>
連氏也是萬分擔憂，“好孩子，找不回來你就先回來，彆走太遠。等天晴了我們大家夥再一起去找。哦，對了……”</p>
連氏想起了什麼，鑽進了馬車裡，取出了一個用粗布包著的東西，她瞥了瞥趙班頭的臉色，見他並無異樣，才將東西遞給徐青鶯：“丫頭，這是上次咱們去興元府的時候，有個掌櫃送的。我瞅著路上也沒啥用，就壓箱底了，你拿著。”</p>
徐青鶯打開外麵包著的布，隻見裡麵是一把銀光澄亮的匕首。</p>
徐青鶯微微一驚，她馬車裡還有這等好東西？怎麼方才清點的時候沒有看到呢？</p>
這連氏可真會藏東西啊。</p>
徐青鶯看了一眼連氏，卻見她臉色有些許不自然，當下靈光一閃：流放犯人私藏武器是重罪！</p>
趙班頭對他們是很好，可到底他們是流放犯人，是絕對不允許私藏武器。連氏不可能不知，卻裝著糊塗把這匕首藏在馬車上，隻怕是有彆的想法。</p>
好在趙班頭似乎臉色無異。</p>
趙班頭卻在想：這一路以來，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生意乾得風生水起，犯人們鐐銬也取了，他甚至還跟犯人們一起學習讀書，這他娘說出去誰信啊。</p>
哪家班頭和犯人們打成一片哪？</p>
更不成規矩的事情都做了，也不缺私藏武器這一條。</p>
趙班頭對連氏的心思門兒清，不過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p>
趙班頭甚至還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長刀扔給了徐慧鳴，“小子，看在我妹子的份上把刀借給你，告訴你，彆給我弄壞弄丟了，否則我交不了差得讓你吃不了兜著走！”</p>
徐慧鳴雙手接過刀，卻發現比想象中的沉多了，他接刀的時候險些整個人都栽下地去。</p>
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刀，抽出來左看右看，笑道：“趙班頭您放心，丟了也不怕，我讓我妹子給你買一把千古名刀，她有錢。”</p>
徐慧鳴特意在“我妹子”三個字上加了重音。</p>
可不是嘛，趙班頭叫徐青鶯總是一口一個“我妹子”，當著他這個正牌兄弟的麵也是如此，徐慧鳴少不得要爭風吃醋一般。</p>
趙班頭也不介意，大喇喇的拍著他肩頭：“哼，你小子，這身板這麼瘦弱，也不知提不提得動我這刀，就你這點臂力，還想保護妹子？”</p>
徐慧鳴拍著胸脯：“我最近都跟著青鶯鍛煉，臂力見漲，不信下次咱比劃比劃。”</p>
“行啊。”</p>
徐青鶯卻打斷他們閒聊，收好了匕首，催促道：“行了，事情緊急，我們先去找人。”</p>
一側不說話的劉大壯卻突然道：“我也去吧。”</p>
趙班頭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陪徐青鶯一起去找人，剛巧劉大壯就主動請纓，他便放心了，“行啊，你小子夠義氣，有你跟著去我就放心多了。”</p>
“事不宜遲，我們就先出發了。你們放心，若找不到人我們先找避雨的地方歇著，等明日天亮了我們自然會回來。”</p>
就這樣，一行四人出發了。</p>
徐青鶯從來沒有在雨天走過山路，何況已經天黑，沒有月色，又下著雨，森林裡能見度極低。</p>
她穿著一件略有些寬大的蓑衣，視線完全被雨水遮住，周圍全是嘩嘩的水聲，幾乎是聽不見也看不見。一行人慢慢的往前走著，樹林被雨吹得東倒西歪，完全不辨方位，一不小心就走到叢林深處去了。</p>
徐青鶯心裡的緊張到達了極點。</p>
她不得不手裡抓著匕首才能勉強讓自己心安。</p>
她一邊走著，一邊腦子裡想著徐老頭教過的近身格鬥術，橫刺匕首接頂膝，上提脖頸割要害——</p>
好久沒練，手都生了。</p>
好不容易找到了趙班頭說的那塊大石頭，徐青鶯的心才勉強安了一點，徐慧鳴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咱們方向走得沒錯，再往前看看。我爹他們這麼久都沒回來，肯定是遇上什麼事了！”</p>
徐青鶯心裡也是如此想的。</p>
不過也有可能是迷了路。</p>
不管怎麼說，得快些找到人才行。</p>
狂風卷著豆大的雨滴簌簌而下，濺在樹上，一片霧蒙蒙的，山林之間全是翻騰的水汽。</p>
徐青鶯貓著腰，抓著劉大壯的衣角，走得極慢。</p>
不知走了多久，徐青鶯在一片陰鬱的水汽之中似乎聽到了一點點響動，那聲音很淺，夾雜著雨聲風聲，聽得並不真切。</p>
劉大壯走在最前麵，此刻突然停下腳步。</p>
他豎起耳朵，神色變得警惕，“你們聽…有沒有什麼聲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