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鳴被她說得有些惶恐不安，可細細思量，又覺得大周朝定然會如她所說一般發展。</p>
他喃喃說道：“你說得沒錯，金州那邊怕是沒工夫對付我們了，這遍地的流民和來年的賦稅就足夠讓知府焦頭爛額，更不必說黔州那邊。若按妹妹所說，難道大周朝當真沒有一片可以讓我們容身的淨土嗎？我們已經換了身份，就不能去鄉下種地，非要…就非要落草為寇嗎？無論你怎麼說，我們這種占城為王的行為，那就是落草為寇！”</p>
“我沒有否定。你說逃，我們能逃去哪裡？覆巢之下無完卵，戰端一開，大周朝到處都會淪為焦土！”</p>
“妹妹切勿危言聳聽，我們消息閉塞，這外麵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麼糟糕。”</p>
“是哥哥想得太天真而已。你當真以為九路藩王進京是為了保護小皇帝？你且看著吧，這些人要鬥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我要是其中一路藩王，肯定會打著清君側的名義，把朱國舅等人梟首示眾，再挾天子以令諸侯，把小皇帝當做掌中之物。剩下的那些個藩王肯定也會蠢蠢欲動，大動兵戈，無一不想把小皇帝掌控在自己手裡。這樣一來，大周朝立刻會群雄割據，陷入一片戰火。緊接著豪雄並立，流寇叢生，各地農民起義，所以我說，隻要這九路藩王進京，那麼大周朝將永無寧日！”</p>
“你如何就知曉？”</p>
“我不是知曉曆史的軌跡，而是知曉人性。哥哥你說，那些個藩王進了京，誰還會離開？誰會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朱國舅這些年得罪那麼多人，小皇帝又年幼，這些個藩王早就對朱國舅動了殺心，朱國舅愚蠢，竟然引狼入室，你且看著，最遲一個月，朱辭的小命怕是保不住了！”</p>
徐慧鳴無力坐下，胸脯不斷起伏，竟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來。</p>
徐振英乘勝追擊：“所以，落草為寇是下下策之選，要想在亂世之中保全自己，我們需要錢、需要城池、需要人。哥哥，你忠君愛國的那一套，在亂世之中是行不通的。如果我們不早做打算，我們遲早會被餓死、殺死、害死。”</p>
徐慧鳴睜著眼睛看著她，“所以呢，你想怎麼做？”</p>
“我初步的想法是我們先占據嵐縣經營，嵐縣易守難攻，位置不算差，雖然背後就是黔州，但是那些黔州土司不會跑這麼遠，因此還算是安全。而且嵐縣城這邊有很多流民，這些都是可以吸納的人口。我們可以邊發展邊看情況，如果大周能挺過這一次，我們發展到一定勢力必然會被招安，那我們也算是可以平安落地。若大周朝真的戰火延綿，那我們擁有這座城池，也有了博弈的資本，無論是投誠還是據守，其結果都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p>
他望著徐振英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驚駭無比，他從沒有想到徐振英竟然如此深謀遠慮。</p>
他更沒有想到徐振英如此有野心。</p>
這…這…這樣占城為王待價而沽，跟造反有什麼區彆？</p>
徐慧鳴腦子裡空白了好幾秒，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卻迅速把整件事情評估了一遍，發現正如徐振英所說，他們占據嵐縣確實算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法子。</p>
隻不過他總是無法過心裡那關。</p>
想他徐慧鳴前半輩子寒窗苦讀，讀的全是忠君愛國的聖賢書，後麵為了自己卻要落草為寇。</p>
“我知兄長你可能糾結，可能不讚同，可能有你自己的想法。因此我想讓你做的事情，不僅是為了嵐縣的百姓，也是為了我們徐家自己留一條後路。”</p>
徐振英被逼上梁山，隻好說道：“你先說說你的計劃。”</p>
“我會給你幾張方子，有點類似我們之前做過的肥皂，但絕對是比肥皂更賺錢的生意。南邊富裕，你去那邊把生意做起來，掙的錢全部拿來維持嵐縣的日常開銷。但是你放心，也就是前幾年基礎建設需要投入錢財，後麵走上正軌以後，你便是為我們徐家自己掙錢。”</p>
徐慧鳴聽到這裡，若是還不明白徐振英的意思，那就是白讀那麼多年的書了。</p>
徐振英就是要養一座城池，如果真是落草為寇，那麼她徐振英就是占山為王的大當家，而他則是負責提供糧草的二當家，也難怪徐振英要點名讓他去。</p>
這樣的巨額財富，隻有捏在自己人手裡才能放心。</p>
“同時你還要到處宣傳我們嵐縣這塊淨土，為我吸納更多的人才來投，不斷壯大我們自身。另外，狡兔三窟，若我們這邊情形不好，你還需成為我們徐家的退路。轉移銀錢、想好藏身之處、金蟬脫殼，這些哥哥你都要考慮到。”</p>
徐慧鳴苦笑，倍覺亞曆山大。</p>
他真的很想問一句：這算不算造反？</p>
可他知道，就算他問，徐振英也不會回答。</p>
這個妹妹心思太深沉了，說話藏頭露尾，他根本無法辯其真偽。</p>
他隻能安慰自己，徐振英就算有天大的野心，可她到底是個女人！</p>
縱觀曆史，便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造反的！</p>
“此事隻交由我一人？”</p>
“自然不會。我會撥給你一支小隊，護衛你的安全，同時派一些人協助你。至於人選，我確實暫時還沒有想到。你若有推薦的，也可以直接跟我說。”</p>
徐慧鳴歎氣，也不說答應，也不說拒絕，隻道：“你容我考慮幾天。”</p>
“這是自然。此去便是山高水遠，怕是好幾年不能相見，爹娘那邊也不知是否同意。隻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需掌握我徐家全部的財富，我能信任的人並不多，哥哥你也三思。”</p>
徐慧鳴點頭，有些恍惚的出了門。</p>
徐振英盯著那人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碗裡冷掉的元宵，一時有些悵然若失。</p>
有些話，她還是不能告訴徐慧鳴。</p>
即使徐慧鳴與她血肉相連。即使徐家人和她血肉相連。</p>
很快，便是新年。</p>
嵐縣城內一片祥和。</p>
徐慧鳴最終還是答應了去外麵開拓商線。</p>
苗氏和徐德貴自然不允，外麵兵荒馬亂的，徐慧鳴這一走便不知何年何月，他們如何放心得下。</p>
苗氏不懂什麼大道理，自然覺得掙再多錢又有什麼用，不如一家人在一起。</p>
徐德遠是擔憂徐慧鳴的人身安全，畢竟徐慧鳴在之前也沒有出過遠門，如今外麵兵荒馬亂的，卻讓他一個人獨自在外，還要肩挑大梁。</p>
這擔子之重，徐德遠擔憂徐慧鳴承受不起。</p>
徐振英本來以為自己少不得要做他們的思想工作，但是不知道徐慧鳴跟爹娘說了什麼，爹娘雖然不允，口氣卻明顯鬆動了許多。</p>
這倒省了徐振英的功夫。</p>
徐慧鳴要走的事情，雖說嵐縣人民不知情，但是徐家內部和她的核心團隊還是得了風聲。</p>
徐振英倒是沒料到，鳳兒是第一個找上門的。</p>
鳳兒一進屋便道：“城主，聽說大爺要南下給咱們曄縣的老百姓掙錢花？”</p>
徐振英頷首：“是有此事。”</p>
“城主，這邊女兵的事情已經基本梳理清楚了，有沒有我鳳兒都是一樣的，您換一個人照樣不影響。”鳳兒眼睛明亮，不閃不避，“我想陪大爺南下！”</p>
徐振英眉梢微挑，有些吃驚，“你要南下？”</p>
“沒錯。這事情我想了好幾天了，自動聽說大爺要南下的時候我就有了這個念頭。”</p>
徐振英坐下，敲敲桌麵，“說說理由。”</p>
“城主，聽說您給了大爺好幾張方子，每一張都價值連城。”</p>
徐振英笑倒，“你都聽誰說的？”</p>
“都這麼說的。反正說是不輸給肥皂。”</p>
“是有這麼回事。怎麼，你就衝著這幾張方子去？”</p>
鳳兒搖頭，“嵐縣已經無我用武之地了，秘書辦有珍娘姐姐在，教育口和農業口有方家在，軍務部有江永康和大壯他們，後勤有徐家的幾位嬸嬸在，他們都做得很好，且已經把手頭的工作理得很順。但是城主要南下開辟新的運營線，卻是關乎嵐縣生存大計之事，大公子勢單力薄，又是到陌生的城池去，需要人幫一把。我覺得這是個鍛煉人的機會，我不想錯過！”</p>
徐振英望著鳳兒那雙堅定平靜的眼睛，她忽的一笑，那笑容卻有些意味深長。</p>
鳳兒忽然有些緊張了。</p>
徐振英隨後揮了揮手，示意身邊人全部出去。徐音希、錢珍娘等人全部退到門外。</p>
一時之間，屋內隻剩了兩人。</p>
鳳兒的心砰砰直跳。</p>
她這回的要求是有些任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