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子隻覺得這過於天方奇譚，忍不住秉著呼吸，本身心裡那一點對未知現象的恐懼，卻莫名其妙的隨著徐振英的娓娓道來減退，反而讓他更多的是疑惑好奇。</p>
方老爺子半晌，終於顫巍巍的說道：“既然如此，你這不是借屍還魂是什麼？”</p>
徐振英搖頭，“我覺得不是。我更傾向於這是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自然現象，我現在理解不了，是因為我們還沒研究它。等研究了它，自然知道是為什麼。”</p>
方老爺子內心大為震動，按照徐振英所說，她的來曆豈不是天外來人？</p>
徐振英見方老爺子一臉震驚，生怕今天的消息太多，讓老爺子的心臟受不住，隻好道：“方老爺子，這個真沒什麼，隻是科學經過了幾千年的發展，我們對於整個世界有了更完整的認知。就好像在你們的曆史書上，幾千年前巫術和醫術不分家，可如今呢，醫術已經完全脫離巫術自立門派，這就是因為人們不斷對其進行研究得出的結論。我們也是一樣，我們研究了天文、地理、山川、河流，我們充分認識了自然規律，同時還學會利用自然規律。”</p>
方老爺子被她說得好奇心大起，已經完全忘記剛才的震驚和恐懼，甚至都忘記了小皇帝的死訊，此刻像是一個孩童般問道：“比如呢？幾千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p>
徐振英抓耳撓腮，“比如…這麼說吧，現在大周朝普通老百姓每個月的收入是四五百文的樣子，如果按照同等的購買力，啊，算下來我們那個時候已經是三四千文了。”</p>
方老爺子大為震驚，“那你們用什麼道統呢，可還信奉我儒家之說？你們的皇帝呢？百姓們的生活定然已經是豐衣足食了，那皇帝豈不是也會選擇禪讓？科舉製度如何？田地裡收成如何？可實現了大同社會？”</p>
徐振英被方老爺子這一連串問題砸得有些頭暈眼花，她隻好挑一些重點的說，“儒家學說不是主流，但我們還是會學，更多的是學萬物規律，比如我編的那幾本教材，幾乎都是從我那個世界照抄不誤，且隻取了我學過的部分。我們幾乎主要是研究自然界的規律，比如太陽為什麼會從東邊升起，為什麼會有潮汐，為什麼會有晝夜交替，田地裡如何更快的長出莊稼，如何興修水利，如何讓千裡之外的人都能瞬間通信——”</p>
“天爺！”方老爺子聽得滿頭大汗，他哆哆嗦嗦的抬手擦拭，卻發現怎麼都擦不乾淨，“那…皇帝呢，你們那裡的皇帝可也是上天授之？”</p>
“非也。自然不是上天授之。更傾向於投票…”徐振英聲音洪亮，鏗鏘有力。</p>
“投票…”方老爺子大為不解，“普通老百姓連字都不認識，又如何能……啊，是了，你們那個世界肯定已經人人都能讀得起書了。”</p>
徐振英便大概普及了一下教育製度和選官製度，連帶講了一下未來的世界發展到了哪一種程度，甚至連進化論都大致說了一下。</p>
當聽到“畝產千斤”之時，方老太爺眼睛瞬時大亮，忍不住顫抖說道：“好，好，好！若真如此，你們那個世界竟比大同社會還要好！而我們…我們要多少年才能…”</p>
徐振英這回終於開始說到重點，她目光灼灼的盯著方老太爺，一字一句說道：“我來了，我討厭你們這裡的世界。所以我想要改造這個世界，加快世界進程。方老爺子，如果你還困在國家這狹隘的局麵裡，而不顧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你便會成為阻礙曆史發展的罪人。”</p>
方老爺嘴唇顫抖，不知是震驚還是其他。</p>
徐振英卻不肯給他思考的機會，繼續說道：“方老爺子，我知道你為何如此固執，忠君愛國嘛，這並沒有錯。可是我的觀點是，這塊肥沃的大地不屬於任何國家或是任何君主，它屬於它自己，而我們人類和世間萬物隻是短暫的寄居在其中。您想一想，無論是萬年前人類沒有誕生的時候，又或是多年後人類因為疾病、戰爭、自然災害而滅絕的時候，這塊大地依然在這裡。這塊土地根據我們那邊研究，它已經存在了幾十億年，人類很渺小，人類的曆史和文明在曆史的長河中也很短暫，不過是滄海一粟。從人類誕生以來，無論是部落首領還是三皇五帝，都隻是這短暫曆史中更微末的存在。”</p>
“縱觀曆史來說，一個王朝的存在時間幾乎都是在三四百年左右便會走向衰亡，而大周朝至今已經有三百三十六年——”</p>
方老爺子眼皮狠狠一跳，突然心如絞痛！</p>
“人有壽儘時，王朝也有興衰，方老爺子，曆史就是這樣無情，無論你怎麼想，怎麼做，在曆史的車輪前都是螳臂當車。世界線也會不管不顧的往前行走，你個人之力，無法改變曆史之進程。所以你的痛苦在我這裡顯得很卑微。”</p>
“你與其痛苦大周朝的衰亡，不如痛苦這裡的千千萬萬的百姓。這一路走來，你看見老百姓過的什麼日子了嗎？你聽見他們的痛苦呼嚎了嗎？你可曾看見他們的眼淚？你的忠君愛國，愛的是誰，你隻愛皇帝一人，不愛這世間萬人嗎？”</p>
“方老爺子，我從不過高的評估自己，我也不是一個自負的人，我深知我自己的卑微，可我…我仍然想逆天而行改造這個世界！我想讓世界線再快些，再快些，直到變得和我那個世界接近。方老爺子，我希望你也好好想一想，你是選我這個新世界，還是選你那個舊世界。”</p>
徐振英說完，看著方老爺子呆若木雞的樣子，微微歎息。</p>
方老爺子今日受了太多震撼，怕是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了。</p>
徐振英抿唇，說得有些口乾舌燥，卻已經不忍再說，隻好道：“方老爺子，晚輩希望您好好想想。先告退。”</p>
徐振英長歎，隨後起身推門走了出去，見方詢和方凝墨都杵在門邊，此刻都一臉期望的看著她。</p>
徐振英笑得有些勉強，“我知道你們都不想走，我也絕對不想放你們走。農業口和教育口那邊的事情，還需要你們兩人頂著。我已經儘量勸老爺子了……”</p>
徐振英又低咳一聲，此刻麵色有些許尷尬，“隻不過方才我的話有些重，你們這幾日必須寸步不離的守著老爺子，我怕他一時鑽了牛角尖……”</p>
方凝墨擦了擦淚，“多謝城主。”</p>
方詢便道：“城主，怪我沒有告訴你，本來祖父命我們開春換了戶籍便走，是我一直不想離開才拖延至今，導致祖父大怒。若他老人家說了重話，也請你多擔待。”</p>
“方老爺子算是我半個老師，其實我心裡也很擔心他。這幾日你們多看著他點，公務的事情也彆丟……”</p>
徐振英有時候真討厭這樣的自己。</p>
人家家裡糟逢大事，她卻還要人家賣命工作。</p>
以前若是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她肯定免不了背後吐槽說這人沒有人情味，可是偏方詢和方凝墨卻是一臉感動之色。</p>
唉，這個世界的人，可真是勤勤懇懇啊。</p>
“是徐家六姑娘來了嗎？”徐振英聽到院子角落裡的小房間傳來了方如玉的聲音，隨後那扇窗戶被人輕輕推開。</p>
徐振英快步走過去。</p>
方凝墨和方詢也急忙跟上。</p>
徐振英很久沒見方如玉了，她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對於這種沒腦子的姑娘，她著實從來不會想起。</p>
此刻再看見她，才發現她瘦得有多厲害。</p>
她肌膚蒼白如玉，嘴唇似沒多少血色，整個人精氣神仿佛被抽走了一般，隻剩那雙大大的眼睛，此刻如小鹿般懵懂又有些不安的望著她。</p>
方詢連忙提醒說道：“姐姐，現在徐姑娘已經是城主了——”</p>
方如玉定定的愣了一下才道：“城主。”</p>
徐振英卻也不計較，“方大小姐瘦了好多，雖說發生了諸多不幸，但還請小姐保重身子。”</p>
方如玉淡淡一笑，像是要被窗外的風吹走般輕盈，“比起招娣姑娘，我已經幸運很多。”</p>
徐振英心想方如玉總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叫她過來敘舊，定是有事，於是她也耐心等著，終於那雙眸子落在她身上，方如玉輕輕開口：“城主，你已經說服祖父讓我們留下了吧？”</p>
不等徐振英回答，她又繼續道：“也是，你本事那麼大，怎麼會有做不到的事情呢。”</p>
徐振英據實相告：“我不知道，這個要看方老爺子自己的決定。”</p>
“我是說…”方如玉輕咬下唇，欲言又止，“我是說，如果祖父決定留在這裡，我可以…可以出去做事嗎？”</p>
莫說徐振英，就連方凝墨和方詢都有些驚訝。</p>
方如玉似乎覺得有些抬不起頭，又垂下腦袋，小聲說著：“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我也知道你們都討厭我，我…我已經反思過了，以後不會那樣了……”</p>
曾經總是眸光清亮意氣風發的方大小姐，不過才半年時間，就已經變得膽小怯弱，說話時竟然已經開始抓起了衣角。</p>
這動作，讓她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李招娣。</p>
徐振英微微一笑，“可以啊。不過你想做什麼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