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與自動書記人偶」(1 / 2)

第一卷 「囚徒與自動書記人偶」灰白的雪花自天空輕輕飄落。</p>

最初的疏疏雪片不一會兒便群聚起來,支配了整片大地。</p>

在尚未做好過冬準備的村落,在旅者們的頭上,在秋意尚存的山野中,冬之化身無一例外地降臨,展現著它的力量。</p>

季節究竟為何而存在?</p>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隻能說四季的輪回就是生死的輪回,為了世界能正常回圈下去,它必須存在。</p>

在某個戰場上,一位少女抬頭凝望著天空。</p>

她開口向身旁的主人詢問。</p>

這是什麼?她如此問道。</p>

“這是雪。薇爾莉特。”</p>

主人脫下那雙被熏黑且留有濃烈硝煙殘香的手套,在她麵前攤開手來。於是飄落到他手上的雪花馬上就融化了。在這不可思議的光景前,感歎自少女的唇間漏出。她試著第一次叫出在主人手心漸漸融化的冰冷物質的名字。</p>

“xuě”</p>

那發音就像牙牙學語的幼兒一般。</p>

“沒錯,就是雪。”</p>

“雪有會融化的,還有不會融化的嗎?”</p>

少女用握在手中的武器指向路邊的屍體。雪片飄積在無言的軀殼上,恰似撒上了一層糖霜。</p>

這樣的屍體不止一具。兩人所在的這片平原上,數不清的戰死者躺倒在冰冷的地麵,無人安葬,隻能曝屍荒野。</p>

“落在少佐手上的馬上就融化了,但屍體上的就不會融化。”</p>

她用手上的戰斧指著遺體說道。</p>

麵對她那對死者毫無敬意的態度,主人沉默著讓她放下了武器。</p>

“雪觸碰溫暖便會融化,但會堆積在冰冷之上。”</p>

伸出手來,主人這麼說道。</p>

於是少女伸出手。主人脫下她的手套,她蒼白的手便露了出來……</p>

雪花落在她陶瓷一般的手中,不一會兒也融化了。</p>

少女古井無波的臉龐上,一雙碧眼一瞬間瞪得老大。</p>

“……融化了。”</p>

少女對此再次發出了感歎。在一旁注視著她的主人顯得有些冷淡,他擦掉手上的雪水,說道:</p>

“這是理所當然的。”</p>

“是嗎。我……本以為雪在我的手上是不會融化的。”</p>

主人握住了少女的手,從天而降的冰晶接連落在他們一大一小的手上,無聲地融化了。</p>

“原來我也是有溫度的啊。”</p>

少女像是把這理所應當的現象當成了奇跡一般,感慨地說道。</p>

“……因為,你還活著,當然會有溫度。”</p>

“可是,這之前有人說我就像冰塊一樣。”</p>

“誰說的?”</p>

“不清楚……或許是這些屍體中的一員吧。”</p>

少女瞥了一眼平原上堆積成山的遺體,其中有不少人身上都穿著和自己還有主人一樣的軍服。而對此,少女感受不到絲毫的悲哀。</p>

寒風在兩人之間呼嘯而過。</p>

“下次被中傷了,要記得跟我報告。”</p>

或許少女從未覺得那是對自己的中傷,也不知道自己該報告些什麼,但她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p>

少女看向她的主人,那眼神和她剛才凝望融雪時的眼神彆無二致。</p>

少女注意到他的肩頭上堆起了薄薄的一層雪,於是下意識地伸手將其拂去了。</p>

“原來積雪還會掩埋其他色彩啊。”</p>

主人抓住那隻手,替她戴上了手套。</p>

“沒錯。而且不僅是色彩,就連聲音也是一樣。”</p>

少女的手變得滾燙。</p>

一定是因為戴上了手套吧?</p>

眼前的主人對少女而言就是自己的一切,她緊緊地盯著他翡翠一般的雙眼,其中映照的是一位擁有絕倫美貌,卻又顯得缺乏生機,渾身沾滿血汙的少女兵。</p>

“那若是全世界都下一場雪……”</p>

她頓了頓。</p>

“這樣既能省下殺他們的力氣。”</p>

仔細觀察主人的臉色後,她如此說。</p>

“也能消去少佐的煩惱了吧?”</p>

對於她的這個問題。</p>

“……薇爾莉特。”</p>

她的主人——</p>

“無論消去什麼,那都隻不過是將問題隱藏到了視線之外,根本算不上解決了問題。”</p>

他就像在教導少女一般,語重心長地如此回答。</p>

灰沉的天空之下,一座占地麵積巨大的設施屹立在高牆的包圍之中。</p>

——阿勒泰監獄,現收監人數約二千二百人,約有四百名負責監視、教育,將囚徒們引上正途的獄警常駐於此。監獄規模之大在大陸也是首屈一指,而且自建成以來便未讓一個犯人出逃的那份管理能力,更是使得阿勒泰監獄之名廣為人知。</p>

監獄建造在大陸最北端的康維爾地區,這片極寒之地一年到頭都被大雪封鎖。各個城鎮之間相隔遙遠,即使成功越獄,就是駕車去往最近的村落也得花上半日時間。等待著逃犯們的隻有大自然的威脅和孤獨的死亡。退一步來說,光是要在獄中逃跑就遠沒有說的那麼簡單。如同字麵意思,這裡是最適合關押囚徒的地方。</p>

該設施為了履行作為監獄應有的職能,而在這方麵投入了相當的資金。</p>

走進尖塔高聳的正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劃分為數個區域的工廠。這個工廠並沒有固定製造的產品,大都是從民間企業那兒接受的訂單。從衣服、肥皂到洗滌劑,再到工藝品,產品的範圍相當廣泛,因此囚犯們被課予的強製勞動自然也是涉及多方麵。</p>

這樣的強製勞動被冠以“為了讓囚犯掌握刑滿之後回歸社會時必需的技術能力”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則不過是使役囚犯們從事維持這所監獄所必須的經濟活動的藉口。</p>

但無論如何,囚犯們出獄後的犯罪率下降倒也確是拜其所賜,實際上第二次在這兒“承蒙照顧”的人也確是少之又少。</p>

但這種情況僅發生在收容輕微犯罪者的第一區域。</p>

在第二、第三、第四區域——隨著犯人罪行的嚴重程度和危險程度的增加,區域的管理體製也是愈加森嚴,就連囚犯們的勞動義務也被剝奪,隻能接受單純的監禁——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無論給予還是使役都隻能造成危險的人存在。想必世界上的任何監獄都會關押著不能放出來的犯人,但對阿勒泰監獄而言,在“不能放出來”的前麵,還得加上諸如“一定”、“絕對”、“無論如何”這樣的限定。</p>

萬一被他們逃跑了,就會對社會造成極大的影響。這裡關押著的,都是這種危險的犯人。</p>

任何進入監獄的人,首先都會為這裡的整潔所吃驚。</p>

精心打掃乾淨的走廊,裝飾著名畫臨摹的牆壁,看起來就和醫院的候診室無二。</p>

因為關卡大門處會事先通知來訪者的身份和裝扮,所以隻要在滿是長椅的等候處稍作等待便可以進行會麵手續了。</p>

來訪者手上都會分發到一份要求填寫諸如會麵人物、來訪目的以及入院史和過往病史的表格。在這裡,他們都有詳儘且如實填寫這份表格的義務。在此期間,監獄會檢查來訪者出示的身份證明,若判斷本次會麵沒有問題,便可以在獨立房間或是一個進行了簡單分隔的大型會麵室進行會麵。</p>

至於慰問品,雖然一般都是經由看守之手交達,但若是經過了檢查的食物,由來訪者親自交達也是被允許的——自然,內容物是會被分解得一塌糊塗的,所以並不推薦帶派過來。</p>

總之,在進行會麵之前,來訪者必須接受以上所有繁複的審查。</p>

所有人都會在某個人心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這放在犯罪者身上也同樣適用。</p>

隻是,會麵者之中也會有因為單純的工作需要而來訪的人。</p>

在這銀裝素裹的寂靜世界之中默默佇立著的阿勒泰監獄,現在,有一位自動書記人偶被派遣至此。</p>

一位少女正享受著一般會麵者無法享受的優待,在一個獨立的房間裡等待著。</p>

那裡是隻有來監獄巡查的高層領導才能使用的房間,而這位少女卻是一身與監獄毫不搭調的打扮。</p>

一雙充滿了神秘的魅力,讓人不禁聯想到奢華的星光藍寶石的碧眼;一頭令發辮上的暗紅緞帶相形失色,好似蘊含星光的金絲;一枚有如她獨特象徵的祖母綠胸針在紺青短衣的胸前熠熠生輝;包裹在可哥色編織靴中的一對芊芊玉足即使在少女坐下時也保持著優雅的傾斜。</p>

室內安靜得很,負責護衛及監視少女的那名獄警的視線早已被這位元監獄裡難逢難遇的麗人奪去了。如同人偶一般紋絲不動的少女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看來為了與某人會麵,她已經等候多時,雖說在她臉上看不出焦躁,但能感覺到她已經多少有些厭煩。</p>

房內,時鐘滴答滴答地消磨著時間,隻有獄警的感歎夾雜其中——正當這時,房門被敲響了。</p>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小姐,會麵的準備就緒啦!”</p>

一名肥胖的女獄警用她渾厚的聲音朝少女嚷道。她身上的深綠色警服僅夠勉強包裹她臃腫的身軀,胸前的紐扣感覺隨時會被撐飛似的。</p>

聽到這句話,被稱作薇爾莉特的少女拿起放在地上的大旅行包和條紋洋傘,悠地一下站起了身來。</p>

女獄警露出稍有些吃驚的表情看向薇爾莉特,神色裡摻雜著對少女的美貌與纖細身材的羨慕與嫉妒。隨後她輕蔑地瞥了一眼那個丟了魂兒似的男獄警,帶著薇爾莉特走進了相關人員專用通道。</p>

“我,查絲。負責給你帶路。”</p>

兩人的腳步聲摻在查絲的大嗓門裡,在狹小的通道裡回蕩著。</p>

一旁的窗戶映照出一片被積雪籠罩的白銀般的世界。</p>

“於是……薇爾莉特·伊芙加登,你在你們代筆家那一行裡很有名來著?我可是嚇了一跳啊,聽說《冰之薔薇公主》居然是以你為原型的寫的。就是那個劇本家奧斯卡寫的……還被改編成了舞台劇的那個……我的同事聽說我今天要來給你帶路可羨慕了,在奧斯卡的粉絲之中這好像還挺有名的,雖然我沒看過,不過我同事倒是對此讚不絕口。”</p>

查絲一邊偷瞄著薇爾莉特的側臉一邊問道。而她隻是稍微點了點頭,一副興趣怏怏的表情。</p>

——什麼意思啊。瞧不起人嗎?而且……這人雖然確實長得漂亮,但漂亮成這樣就有點滲人了吧?</p>

對薇爾莉特的冷淡態度不滿的查絲嘖了一聲後不高興地將頭扭向一旁,暫時閉上了嘴。</p>

似乎少言寡語有時也會成為傷到他人的原因,而他們是出於何種理由才選擇了少言寡語,這其中的緣由對方自然也是問不出口。</p>

一路上,兩人下了好幾次樓梯。也就是說薇爾莉特要會麵的人物被關在這監獄的地下。為什麼這裡沒有升降機呢?在一臉神閒氣靜地下著樓梯的薇爾莉特的身邊,查絲像是耐不住這陣沉默帶來的壓力,主動開口道出了其中緣由。</p>

“這下麵……呼…哈…關押的全是真真正正的重罪犯和精神病患者……呼哧…呼哧……所以,為了可以,在有個萬一的時候能儘快鎖定他們的逃跑路線,這裡隻有,樓梯……咕……不過對我們這些獄警來說,是麻煩了不少,就是了。”不知道是因為運動不足還是因為肥胖,下著樓梯的查絲的臉上寫滿了痛苦。而一旁的薇爾莉特出於擔心,不時地將視線掃向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的查絲——就在這時,查絲腳下一下踩空,眼看就要摔下樓梯,說時遲那時快,薇爾莉特用快得看不清的速度伸出手來,揪住了查絲的製服後領,順勢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p>

“嗚……呃……!”</p>

意識到自己被身後的薇爾莉特輕而易舉地就提了起來,查絲也顧不上脖子被製服勒得喘不過氣,驚得渾身梆硬。</p>

“快,快快快放我下來!”</p>

薇爾莉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查絲後,湊到查絲的耳根旁呢喃道:“失禮了,我為我的無禮鄭重地向您道歉,小姐。”</p>

薇爾莉特清麗的嗓音連同她的氣息一同在耳邊拂過,查絲的臉一下便紅到了耳根。</p>

“你,你就彆笑話我了!都是為人妻為人母的黃臉婆了!”</p>

“是這樣嗎?那我再次向您道歉。”</p>

“……哎,不,我不是想說這個……”</p>

——糟了,彆人好心幫了我一把,我都還沒謝謝人家呢。</p>

“那麼請讓我稱呼您為夫人。”</p>

“不是稱呼的問題!”</p>

“那是我令您感到不快了嗎?若能勞煩您指出我的疏漏,我會儘我所能改善。”</p>

查絲已經不知該如何反應了,如果自己是薇爾莉特,那自己至少會將不滿寫在臉上,但她卻仍跟個沒事人似的。</p>

查絲這才察覺到,與其說是薇爾莉特冷淡,倒不如說是她身上缺了點人情味。</p>

“不是稱呼的問題……我隻是想跟你道歉。你懂嗎?你明明幫了我,我還吼你……我又那麼重……謝謝你了。”</p>

查絲怪不好意思地噘著嘴說道。而薇爾莉特聽後搖了搖頭。</p>

“女士們的體重根本連重量都算不上。跟坦克比起來就像羽毛一樣輕。”</p>

“你拿什麼跟我比呀!虧你長得那麼纖細,居然能舉起我啊……力氣大也不帶這麼誇張的呀。你這自動書記人偶真奇怪。還有……你跟誰都是這態度的嗎?”</p>

“我的力氣原本就算是大的,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我裝著的這義手。它是艾斯塔奎公司的生產的優秀產品,不僅耐用,還能使出巨大的力量,或是完成人體無法完成的動作。至於您說的態度……請問是指?”</p>

薇爾莉特毫不遲疑地脫下了手套將義手展現在查絲的麵前,對此查絲固然是吃了一驚,但考慮到這當中或許是有什麼不好開口的隱情,她便沒有深究,接著薇爾莉特的話頭說道:就是……那種將對方當成貴族老爺一樣的說話方式……不過你們的客戶好像大都是有錢人,估計是你們那行的營業方針吧。”</p>

“我從前說話便是不論物件一概使用敬語的,但倘若我的遣辭引起了您的不快,請允許我向您道歉。”</p>

“不不不,我不是覺得不舒服,隻是嚇了一跳啦!倒不如說我挺開心的,你看我也上了年紀了,哪還會有人管我叫小姐呢!”</p>

“原來是這樣。”</p>

說著,薇爾莉特向查絲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微笑——這是她第一次在查絲麵前露出的可以稱之為表情的表情。</p>

“這鄭重的說話方式,是多虧一位元貴人曾經細心教導我……現在承蒙您誇獎,我倍感光榮……因為我一向將各位對我的教導,當做是自己寶貴的財產。”</p>

看見薇爾莉特這難得一見的富有人情味的一麵,查絲頓時覺得方才還紮在自己心中的一根刺已經刺消失無蹤了。</p>

“我們慢慢走吧,萬一夫人您再踩空了就不好了。”</p>

“你的稱呼太誇張啦,叫我查絲就好。”</p>

“查絲小姐。”</p>

“查絲!”</p>

被查絲一臉嚴肅地指正,薇爾莉特眨了好幾次眼後,下定決心一般微笑著說道:</p>

“查絲……也請您稱我為薇爾莉特。”</p>

這一瞬間的薇爾莉特美得讓人覺得即使時間就此停止也在所不惜。查絲不由得屏息感歎。</p>

——原來被她直呼其名,心中會升起這種說不出的感覺啊。</p>

查絲一邊感受著心中的那股奇妙的瘙癢感一邊答應了薇爾莉特。</p>

兩人下完樓梯,來到一條可供兩輛馬車並行的寬敞走廊時,已經是許久之後了。走廊的兩邊都有著房間,通過一旁的小視窗便能觀察房內的情況。房間的布局、擺放的家俱都毫無差彆,不一樣的就隻有關押著的犯人而已。</p>

年老的男人、年輕的姑娘,甚至連年紀尚幼的孩子都被關押在此。雖然他們都無一例外地穿著囚服,但即使說他們都是危險的大罪人,恐怕一時之間也不會有人相信吧。他們並沒有吵嚷鬨事,隻是平靜地過著各自的生活。</p>

“怎麼樣?意外嗎?在你想像中這裡應該是像精神病院一樣的地方吧?”</p>

薇爾莉特點了點頭,查絲繼續說道:</p>

“我跟你講,那些真真正正對犯罪沒有概念的人,平常反倒都出乎意料地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我來這裡之前也跟你的想法一樣。雖說越跟他們說話就越會發現他們不正常的地方……不過他們表麵上看起來和普通人沒區彆的。”</p>

不過就是這點比較恐怖就是了。查絲笑著結束了話題。</p>

“……確實如此呢。”</p>

查絲沒有開口問薇爾莉特的“確實如此”是指什麼。這是因為在她問出口之前,她們就來到了最深處的房間前。</p>

“我們到了。這裡就是關押著你雇主的單人牢房。裡麵的那位就是將我們這兒的‘旅館’當成自己甜蜜的家的罪犯之王了。”</p>

房門前,兩名獄警光明正大地持槍警備著。壯碩的男人們見到薇爾莉特雖顯得有些驚訝,但臉上的表情不僅沒有因此緩和下來,反倒是更添了幾分險惡。</p>

“你們的隨身物品都要通過我們的檢查,隻有我們許可的物品才能帶進去。畢竟有被對方奪走用來充當武器的可能性。雖說他確實被拘束著,但還是有你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的可能性,本來連筆也是不允許帶進去的……但那樣你就沒法工作了吧。於是,除了你工作時要用到的物品以外,所有能充當武器的物品都請交給我們。”</p>

“所有都要嗎?”</p>

“沒錯,所有都要。”</p>

薇爾莉特稍微考慮了一會兒之後回答了簡短地回答了一句“我明白了”之後便將行李交給了獄警。</p>

除了手上的傘,那陪伴薇爾莉特走過漫長旅途的老舊旅行箱也被一同交了出去。旅行箱重得甚至讓壯碩的獄警差點直不起腰來。隨後薇爾莉特又靜靜地脫下了可哥色的長靴,她拿出鞋墊後,又從靴子裡取下了又小又薄的刀刃。</p>

見此情景,獄警不禁抱怨:</p>

“淦,負責盤查的都是摸魚的狗嗎?”</p>

薇爾莉特又脫下普魯士藍的短衣並反轉過來後,這次又從上衣的泡泡袖部分掏出了一把手槍。隨即,薇爾莉特又稍稍挽起裙邊,露出了被吊帶襪包裹著的……綁滿了後備彈藥的大腿。她繼續將手伸進了大腿深處,隨著被解開的吊帶襪一同滑落下來的,是一把匕首槍。</p>

最後她將手伸向自己那頭精心編好的金發。薇爾莉特的發辮是三股辮,並且在其上飾以暗紅緞帶的造型,隻見她從發辮中以迅速的手法取出了細小的金屬針,一根,又一根。</p>

“……這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p>

看呆了的查絲不禁如此問道。</p>

“這是用來刺進對方頸動脈等要害的暗器。”</p>

除了薇爾莉特,在場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p>

“……你究竟是什麼人?”</p>

“這東西,與其說是拿來使用的,倒不如說是我用來護身的。因為曾有人告訴我女性獨自一人的旅途總是充滿著危險。但即便如此,我也隻是一個名為薇爾莉特·伊芙加登的代筆家,自動書記人偶罷了。”</p>

薇爾莉特收下獄警從旅行箱裡找出的一支鋼筆和一塊閃著銀光的凸版之後,宣告一般地如是說。</p>

“你真的,沒藏著彆的武器了嗎?”</p>

麵對獄警的再三確認,薇爾莉特稍作思考後點了點頭。</p>

“是的。雖然我自己本身也跟武器差不多,但不與雇主會麵代筆也無從談起了,請問這樣也可以嗎?”</p>

也許她隻是以自己的方式開了個小玩笑。</p>

但,在看到薇爾莉特大量的隱藏武器之後,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敢將她的話當成一句玩笑。</p>

門閂被卸下後,厚重的大門伴隨著一陣鈍響打開。</p>

牢房內部比想像中要寬敞不少,至少有剛才走廊那兒的牢房的兩倍寬。但牢房越加寬敞,家俱的數量之少就更為顯眼。簡陋的寢具,不帶鏡子的洗麵台。雖然姑且還是有馬桶和浴缸的,但隻有一幅窗簾相隔,人在裡麵做什麼都是能看的一清二楚的。除此之外,房間裡便隻剩堆在地上的幾本書和安置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套桌椅了。這裡無論是家俱還是壁紙都是一片慘白,使得這個房間看起來就像一間劣質的玩具屋,仿佛一片死絕之地,充滿空虛與孤寂。</p>

“你來了?薇爾莉特·伊芙加登。”</p>

一個男人正坐在椅子上。他的脖子、手腕和腳腕上都戴著漆黑的鐵質鐐銬。聲音中帶有一種奇妙特質的那名男子全身上下整潔乾淨,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文雅男子。經過精心打理的冷灰色的頭發,皮膚因長期不經日照而呈蠟色,身上的一身白色囚服更是使他的慘白更顯誇張。栗***梢眼下,一顆淚痣尤為顯眼。帶著溫和笑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暴戾,相信任何人都不會將眼前的這名男子與阿勒泰監獄關押著的罪犯之王聯想在一塊。</p>

“初次見麵,若雇主希求,無論何地都將趕往您的身邊。自動書記人偶服務,我是薇爾莉特·伊芙加登。”</p>

對薇爾莉特的優雅一禮,男人隻是回以淡淡的一句“先坐吧”。每當男人有所動作,他身上的鐐銬都會發出刺耳的聲響,而伸向椅子的薇爾莉特的義手,也“哢嘰”地響了一聲。</p>

房間裡的椅子為了以防萬一,是焊接在地板上的。</p>

“你……知道我是誰嗎?”</p>

“我在敝社有拜讀過您的資料。”</p>

“這樣啊,那你說說我都犯過些什麼罪?”</p>

薇爾莉特似乎對這些資料已是爛熟於心,當即回答道:</p>

“您被以先前大戰的甲級戰犯的身份通緝,在逃跑後,又在諸多地方重複施暴、強奸、殺人、放火的罪行。一度銷聲匿跡之後,又創立了以您自身為教宗的教團。而此教團信徒的集體自殺事件也問罪於您。約有四百名信徒在您的命令下進行服毒自殺,並且死亡。另外您還將這四百名信徒的屍體肢解,堆成高塔。此外還有諸多罪行。”</p>

男人對薇爾莉特回以一聲浮誇的口哨和一陣讚賞的掌聲。</p>

“你記得很清楚嘛!真令人懷念!薇爾莉特·伊芙加登。……你不要叫我老爺,叫我的名字吧。”</p>

男人的語氣仿佛是在說這一大串可怖的罪狀都不曾實際發生,但隱藏其中的那份詭異的瘋狂依舊可見一斑。</p>

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正對他人宣布自己的罪行一事,感到欣喜不已。</p>

而薇爾莉特毫無畏懼地聽從了男人的要求。</p>

“埃多瓦德·鐘斯先生。”</p>

男人的名字,從薇爾莉特冰冷的唇間輕聲零落。</p>

“那麼,埃多瓦德先生,恕我開門見山,請問您是想給哪位寫信呢?”</p>

“這麼快?我們再聊聊啦。”</p>

“非常抱歉,但時間有限。”</p>

“信……當然要你替我寫。但那隻有一句話,馬上就能搞定。那時候薇爾莉特你就要回去了嘛?那你不如陪我聊到臨近時限再說吧。”</p>

“監獄方給的時間是30分鐘。”</p>

“這群家夥有夠小氣的。聽說你很貴嘛,就跟高級妓女差不多對吧?隻要給錢,買的時間夠長,就會答應雇主的一切請求,”</p>

“我並不會與您進行性行為,我隻是自動書記人偶。”</p>

“哈!那不就是在賣身的意思嘛。你……該怎麼說呢,還真是沒有變啊。……以前在戰場上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像一尊毫無感情的陶瓷人偶。如今也是一樣。”</p>

埃多瓦德的話讓薇爾莉特吃了一驚,她的眉梢稍微一動,沒有感情的陶瓷人偶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變化。</p>

“啊,看你那幅表情,果然不認得我吧?我曾經也是軍人。雖然之間沒有交流,但好歹也參加了同一場作戰……Gate Ghost戰(????)的時候,你那邊和我這邊不是簽了份協定,然後各自選出了一支特殊部隊嘛。雖然那會兒你總是黏在你長官身邊,導致在部隊裡受儘冷遇,但那會兒就連我部隊裡的家夥們都在誇你長得漂亮可愛,甚至還真有**跑去夜襲,結果直到行動開始之前都不見他回來。……那是你做了什麼嗎?”</p>

相對於口若懸河的埃多瓦德,薇爾莉特則保持著沉默。她一副想說什麼的樣子微張著嘴,就這麼僵在了原地。</p>

“還是你的長官收拾掉了?你和他有一腿嗎?雖然看著不像是有一腿的感覺……倒是比較‘瘋狗和狗主人’。嗯?還是說其實有夜晚的調教?我真的是在意得不得了啊!……你彆擺出那種表情嘛,我好怕怕啊。美女發起飆來不知怎麼的特彆有魄力,看著可怕得不得了。……不過啊,薇爾莉特。現在你的主人是我,你可得乖一點,彆咬上來了。”</p>

“……您知道我的過去嗎?”</p>

看見薇爾莉特終於有所反應,埃多瓦德高興得搖頭晃腦起來,就像一個興奮的小孩子。</p>

“嗯,我知道啊。你因為過於強大而被作為少女兵而被養在軍隊裡,而後卻拋棄了自己的過去,跑去做什麼代筆家。我可是都調查過了,雖說都是些在被丟進這裡之前得到的情報了。薇爾莉特,你有蹲過苦窯嗎?想必沒有吧。畢竟你可是英雄啊……戰勝國的軍人真好啊,囚徒可是連澡都隻能三天洗一次呢。很過分吧?不僅如此夥食還難吃得要死,簡直要命了。而且我連強製勞動都不能參加,一天到晚就隻能對著牆壁空想了,然後啊,不知為什麼我就滿腦子都是你了,你說,我是不是愛上你啦?”</p>

說著,埃多瓦德的視線開始在薇爾莉特的臉龐和胸前來回遊移起來,那眼神像是要將眼前這個不得不處於順從立場的女人毫無顧忌地徹底舔舐一番似的。</p>

“……埃多瓦德先生特意指名我前來,莫非不是為了寫信?”</p>

對那毫無顧忌的視線,薇爾莉特乾脆俐落地如此質問。</p>

薇爾莉特的態度,已然稱得上反抗。埃多瓦德保持笑容,緩緩舉起帶著手銬的手,往桌子拍下。</p>

“砰!”的一聲,桌子發出巨大的聲響。</p>

“我說了,信,我會讓你寫的。”</p>

他的聲音之中,不帶一絲笑意。</p>

似乎光拍一次還覺得不夠,他又舉起雙手,試圖自殘一般地,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拍向桌麵。</p>

“埃多瓦德先生。”</p>

砰!砰!砰!</p>

刺耳的不和諧音。</p>

砰!砰!砰!</p>

埃多瓦德手上的皮膚開始剝落,滲出的鮮血四處飛濺。</p>

毫無疑問,這已經是令人寒毛直豎的自殘行為了。</p>

“埃多瓦……”</p>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p>

這次,埃多瓦德又突然發出餓狼一般的嚎叫。嚎叫聲在牢房中回響,造成了強烈的噪音。</p>

下個瞬間牢門便被敲響,薇爾莉特回頭一看,門外的看守正從監視窗怒目而視。一副要破門而入的架勢。而薇爾莉特舉手示意自己並不要緊,製止了看守們。</p>

“……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肯好好聽我說話?”</p>

埃多瓦德的行徑變得越發詭異起來,他突然轉頭瞪向兩旁開始了詰問,仿佛這周圍除了薇爾莉特之外,還有什麼看不見的人存在一般。</p>

“難辦了啊……薇爾莉特,你的運氣真好啊。明明你和我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為什麼你就被人當成英雄?還有人肯好好聽你說話是吧?我可沒有!一旦被烙上罪人的印記,這一輩子就都沒人會相信我了。”</p>

埃多瓦德十指交叉的手開始略微顫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