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天地大重奏(三)(1 / 2)

鉛黃大墓地於造物誕生之前便存在了,它是從黑夜的國度分割出來的一部分。</p>

陳宇腳下那灰白的路如今看上去是由無數與覆蓋著寒霜的岩石融為一體的骨骸構成的,但它們最原本的模樣隻是黑暗,永恒的黑暗。</p>

是造物間的生命開始茁壯成長之後,那些靈魂的夢將這蜿蜒曲折卻又無比狹窄的黑暗之路賦予了如今怪誕恐怖的樣子。</p>

道路的兩側是一排排歪歪扭扭的墓碑,墓碑上並沒有名字,卻有著不同的模糊圖案。就在你眨眼的瞬間,那些圖案也會隨之改變,它們似乎呈現出了你瞬息間對死亡的理解,但你仍舊還是不會知道那些圖案的具體意義。</p>

就是那些鉛黃人也不知道它們的含義,因為他們隻是服侍於無儘家族的一群特殊的造物。這群仆人幾乎是不朽的,他們和凡人一樣出生、長大、衰老,但他們不會死亡,可矛盾的是,鉛黃人仍舊可以受傷,甚至可以被殺死,那似乎也是他們唯一可以解脫的方式。</p>

但鉛黃人幾乎不會選擇死亡,因為他們如此的接近死亡,他們在所有無儘之物的墳墓上建立牢不可破的城市,他們照看著這些罪人、聖人或是任何選擇遠離不朽的無儘之物那早已與鉛黃大墓地融為一體的軀殼。</p>

鉛黃人聽過了那些比他們要偉大數倍的存在最後的臨終懺悔,他們知曉太多生死秘密,他們這群天生的殯儀大師不會恐懼著死亡,卻也不會輕易接受死亡,他們沒有任何信仰,他們也不允許擁有信仰,因為他們會將那些死人交給各自信仰下的歸所。他們就像是殯葬業的物流人員,他們保持著絕對無私的公正,事實上,他們也沒有其它的選擇。</p>

因為鉛黃人都知道死亡並不是一個生命的終結,它隻是生命的一部分,而真正代表著終結的是存在的消失,是思想的消融與抹除。</p>

包括記憶,當所有人對你的記憶不複存在時,你的存在便迎來了真正的毀滅。</p>

那才是真正的恐怖,而鉛黃人便將所有的無儘之物仔細的埋葬,將他們的痕跡儘可能的保留,將整個墳墓堆砌起來的城市繼續精益求精的雕琢穩固。一切都是為了保證關於那些無儘之物的記憶可以留存,一切都是為了鉛黃大墓地不會因為這些不朽造物的凋零而崩塌。</p>

因為真正可怕的正是鉛黃大墓地的消失,那意味著鉛黃人的存在也就此消失。</p>

“每一個墓碑都是一個死去的神明,一顆星辰,一團火焰,或是一整個星係。”路西法在陳宇的身邊幽幽地說道,“甚至還有天使,我的那些兄弟姐妹。所以我才會說招惹無儘家族的人……那可真是勇氣可嘉。”</p>

“我們從未胡亂定罪。”榮耀在前方平靜地的插言道,他前方的引路人已經換成了一個穿著破爛鬥篷的乾屍,那乾屍佝僂著腰,雙腿在一團模糊的霧氣中,它更像是在那霧中向前滑行,一盞昏黃的提燈在蒙灰的玻璃罩內搖曳著微弱的光芒,它僅能照亮地上的一部分閃爍著冰晶光輝的寒霜。</p>

事實上,這條蜿蜒向上的死寂山路並不需要照明,因為在道路和遠處聳立的仿佛書脊般的黑暗城市上方是一望無際的空白。隻剩下了骨頭和一部分雜亂羽毛的血鴉如同監視者般的在一行人的頭頂上方盤旋,出除此之外,再無他物。</p>

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辰,也沒有雲朵。</p>

榮耀推了推眼鏡,然後重新背手優雅地走著,“這裡是通往死亡領域的十字路口,隻有違背了規則和秩序的無儘之物才會被送到……”</p>

“規則?”路西法冷哼了一聲,“誰定義了規則?或者說……誰創造了生命?彆當我是傻子,榮耀,你我都知道這不過是粉飾一個謊言的說辭。你我也都知道,生命並非我的父親創造的。他創造的是造物這個框架,還有那些引發生命誕生的故事,這才是真相。”</p>

榮耀回了下頭,他漠然的看了路西法一眼,然後扭回了頭,像是根本不以為意,依舊淡然地問道,“所以你才會利用黃昏可以窺探超時間流的權限,在黑夜宮殿瞬間掀起簾幕之際做了一個實驗。你為了看清一個事實,為了得到一個或許根本沒有答案的答案,你利用了一個外部力量的思想。而你要的僅僅是……”</p>

“我們到底從何處而來。”路西法極為冷靜地說道,“一個終極的問題,生命是什麼?”</p>

“這真的重要嗎?”死亡在榮耀的前方那一段上坡路上再次現身了,她如今的穿著非常正式,仿佛維多利亞時代的女貴族,鑲嵌著幾根白色羽毛和珍珠的寬簷帽下,黑色薄紗稍稍遮住了死亡的半張臉,她的身邊跟隨著三名穿著灰綠色罩袍,手持鋸子和短刀的劊子手。</p>

“至少我不願在無儘的謊言中被當做一個無聊的符號。”路西法抬起了被命運的鎖鏈鎖住的手臂,“莉莉絲在不斷的追問下瘋掉了,她想到的仍然是自我毀滅。但那會帶來真正的自由嗎?造物無窮無儘,時間與黑暗都不會消亡,我們也不過是那無數造物中的一部分思想的塵埃。就像是燈塔內燃燒的棱鏡折射出的一束光,但我們不是那團真正的火焰,從來都不是。我用影子般的餘燼點亮了星辰,它們則倒映著一個個被我父親從存在中盜取的幻夢。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創世紀的真相,死亡。因為你的弟弟掌管著夢境國度,掌管著那些可以窺伺到真實的每一個意識的倒影。夢鎖住了真實,而現實卻是謊言。”</p>

路西法一步步的接近死亡,他走過了榮耀的身邊,他無視著那具引路的乾屍緊張的阻攔。曾經最偉大的天使之之一即便如今失去了翅膀和心臟,他依舊高傲的讓這群鉛黃人不敢直視。</p>

“毀滅離開了,命運和夢也離開了,上帝也離開了。”路西法走到了死亡的麵前,兩個鉛黃劊子手立刻抬起了手中鋒利灰暗的鋸子,但他們不敢造次,畢竟他們的主人死亡就在這裡,他們那灰暗到沒有任何光澤的死人臉上帶著一絲恐懼。</p>

“因為他們都知道,謊言即將被戳破。”路西法微笑著用那金色的眸子凝視死亡漆黑的雙眸。</p>

“我每時每刻都在迎接著每一個生命的結束與開始,薩麥爾。”死亡柔聲說出了路西法曾經那屬於攜光者的舊名字,“他們就是真實的,他們並非一個個幻夢,或是虛無的投影。規則與秩序並非謊言,它們隻是……”</p>

“它們隻是讓我們不會在恐懼中瘋掉的借口和鎖鏈。”路西法搖了搖頭,“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隻是他人編撰的故事中的一個角色,沒有人願意經曆一次次無止境的死循環,就像是不斷重複播放的老電影。生命究竟是什麼,死亡?一個個記憶?彌漫在宇宙間的無意識?控製物質的身體運行的到底是什麼?我和米迦勒又創造了什麼?那一個個被塗上了顏色的角色是否也隻是我們意識中的狂想?我們這些天使又是否隻是上帝作品中被賦予了各種設定的一個個虛構角色?就像我不斷的被自由意誌所困擾,就像米迦勒一直被正義和創造所困擾,這一切的一切讓我走到了現在,走到了這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