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2)

笑屍一案第二日晨官府便貼了告示,草草以對家蓄意為由結了案子,然而,那日猙獰詭異的死屍怎可能人力所為…明眼人皆知不過是官府壓了案子風聲。

京城一時惶惶。

而再晚些時候,卻是徹底攪動了風雲。

以城中光陽道為軸,城東南西北四點幾乎是同時發現了死屍,而經仵作驗屍,竟是陸家剩下的所有人口,僅僅一夜,陸家滿門皆亡。

如此慘案,京中人不得不將目光,放在了一向神秘的西域人身上。

“笑屍案,你知道多少。”歲安垂眸,額間碎發掩去眉眼,她緩得倒下茶,望著迸濺火星的燃碳。

“下蠱。”淩桓抿唇,悄摸抬眼瞧了一下歲安,伸手欲接過茶。

歲安收回茶杯的手一頓,淡而遞去。“你也是西域人。”她這話語義頗多。挑挑眉,略帶玩味道。

“我已然叛離,我知你不信我,畢竟我也不知如何證明。”淩桓似是神傷,清玉相扣般的語氣弱弱的。

“…”歲安不反駁,畢竟本是事實。

“我身上並無什麼你可圖的,三日後若真…歿了,你需帶我去尋杉辭。”她翩然起身,隻留下一道清瘦背影。

第三日,濕漉黏著腐泥樹葉撲向每一處敞開的縫隙。屋簷垂雨如絲,綿密生起雨霧籠罩於霧舍間。正如人們所期望那般,春神眷顧。

這場雨下得綿軟如煙雨,無雷霆之力,無斷續之意,最適賞觀候茶,一直到深夜,都未曾變過一絲步調。是個好夢,或著不絕於耳卻不驕不躁的雨聲入眠。

歲安於屋簷下,伸手接過幾滴自簷瓦垂落的雨點。回想起昨日談話。

另一側屋簷下,淩桓感知到目光,停下了倒茶的動作,自那搖椅上抬眸回望。

歲安卻收回了眼,轉身回了屋。

“我名歲安。”臨入殿前,隻聽得一輕輕如玉聲,夾在雨聲中,卻激起了淩桓心中漣漪,他一瞬從搖椅上站起。

“今年頭,秋雨挺多哇。”見麵遇好之人會如此插上幾句,隨後閒拉片刻家常便奔赴自家的事去。

“聽說,北邊鬨了旱災?”聚在街頭等雨停的人手中大小包拎著躲在店麵屋簷下。閒著無事便與他人嘮起了磕。

“那把我們這雨水運去撒。”

這話一出,逗得幾人咯咯笑。

直到半個時辰,都未見雨停。

“這雨跟個嗲嗲的樣,下下不出來,停停不下來。扭扭捏捏。”早已沒了賞雨的興致,此話說出了眾人心聲,要不就雷霆大作下完便是,隻陰雨連綿,不見到一點日頭光。

他們已然開始期待雨停,連續五日的雨田裡的水已然積滿了,再下幾日,田便廢了,更彆說搶挖出的種子,好說都已迫然發了芽,再遲些播種就死了…

“哎,衣服都發了黴…”“娘,屋裡好潮。”

“阿裡!看,蘑菇!”孩童嬉笑,拉來夥伴瞧屋角生出的圓潤細長菌菇。手指戳戳,鼻子聞聞。

“快!快!把罩子都蓋上!”“抓緊些身手!”田地裡一陣狼藉手忙腳亂。“老江他家,你家可來得及蓋棚啊。”村裡夥計滿村裡轉悠,手中杵子豎握,綁繩方便直接捆了一手,身上蓑笠早被雨浸透,極重得壓在身上。

“多謝啊多謝啊,我的苗苗…哎!”

“爹!你怎得脫下來了!”中年漢子眼疾手快將蓑笠重給那頭鬢花白的老翁披上,嘴裡絮絮叨叨。“娘,您彆站口子了,最近天潮,風濕病該犯了。”轉圜回頭於那棚屋口愁眉的老媼道。

“本以為今年春神眷顧,怎得一下便下不停啊。”莊家人跪在淤泥中捧著浸泡發腥的菜苗嗚咽。

“春神啊………”

“天譴啊。”

“你去哪!”淩桓急抓住歲安於府門一閃而過的身影。手下的觸感讓他愣了片刻。手心發麻,卻未放開。

“入宮。”歲安明亮的眼眸中微有血絲,蒼白麵色顯得憔悴許多。她泠然的目光垂落於被抓著的手腕上。

“你無力阻擋。”淩桓輕得歎道。

“嗯。”如此簡短一聲,乾脆得令淩桓挑起眉。卻見人已然見人上了馬車。

淩桓抱胸半倚靠於府門沿,無奈揚了揚唇。

直到傍晚時刻,歲安卻是沉著麵走回的。而淩桓正等於府門前,瞧著小如將披風替歲安披上。

“我本就是牽製父親的棋子,倒是自不量力了。”歲安此言雖是如此,然語調卻是輕蔑,她冷哼一聲,竟連宮門都未進去。

淩桓跟在身後,而後於主殿前,被歲安淡淡一瞥後,關在了殿外。

城東河堤暴漲,晨時便衝毀了堤壩瞬時吞噬田地,莊稼漂浮於布滿殘渣的泥水中,四處可見泡發的牲畜屍體。

房屋即便幸存亦隻剩一處房簷,自那豁口看去,能瞧見翻滾的泥水麵,被掛於牆麵高處的物什如同浮萍叮當亂響。

地勢較高的京城連同十幾裡外圍幸免,但從未停止的神罰及每過半日便凶漲一尺的潮水幾乎令所有人絕望。

災民紛紛往京城及高山湧去,泥石,洪水,饑荒,跋涉,寒冷,關城拒接…短短七日,便已肉眼可見腐爛浮屍。

“走不動了…”“走不動了!!”“這洪獸就跟在你腳那頭,你再怎麼爬,它都在腳下!!”絕望嘶吼,他跪倒在泥地中,便陷入了半隻腳,“這洪水,吃人呐……啊啊啊啊啊啊!”他親眼看著妹妹從山腳被泥水卷走,眨眼間就消失在望不見儘頭泛著白沫的泥洪裡,連呼救聲都沒聽到………

同行還有十三四個青壯年及幾個老弱婦孺,本已殘破的身軀在此刻泄了力。是啊…走不動的…到了山頭,也下不來了。

所有人都麻木立在原地,孩童哭啼,雨水淋去泥垢,也澆滅最後的信念。仍泛有餘光的眼在此刻都失了聚焦,徹底淪為一片深潭。

“喂!喂!!!”早前登頂之人扒開樹叢朝山下喊去,極儘憤怒,為什麼不動了!為什麼都站在那!明明就快了!!想死嗎!

“你們快上來啊…嗚嗚嗚快啊……”有人望著如同漩渦已臨腳下的洪水,哭嚎的淚渾著在雨水裡,衝刷著大地。

“也許…洪水就停了呢…”最後一句,是癡癡呢喃。

第四日

“…”淩桓立於牆簷下,仰望著枯立於簷上的歲安,微黯然。

京都地勢高,於蒼穹下看,京都若茫茫滄海中唯一孤島,風很輕,洪水漲得極靜,一點點蠶食,直至與天融在一起。

孤舟難行,如同一粒灰塵,真正能到達西北山脈的,布衣人家少之又少。

可,雨停了。

幾乎是一瞬間,陽光便肆無忌憚普照大地,粘稠密不透風的雲消失。海麵猝不及防蒙上金光,無邊無際的碎金流躍,卻無人欣賞。

水麵正以肉眼可估摸的速度下落,徒留牆麵的汙濁泥垢。片刻,地麵已然裸露。

湖水告竭了。

仿佛這世間的水蕩然無存般,空氣一瞬焦灼,扼住了喉嚨,乾澀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