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穿戴妥當，便往外走。</p>

到了門前，隻見方家中門早已大開。</p>

楊管事今日起得格外的早。</p>

這五個讀書人，可都是少爺的弟子，指望少爺給他們張羅入宮殿試的事，這是不現實的，這筆墨紙硯，都要準備好，入了宮，皇帝也不可能留他們用膳，所以得準備一些蒸餅，省得他們餓了。</p>

除此之外，大早的時候，還得讓人預備好溫水，既是要入宮，就得清早沐浴，連儒杉和綸巾都得是新裁的，這是見駕啊，馬虎不得。</p>

雖是大多時候，所謂的殿試，入宮考試，是皇帝出題，皇帝也未必會露麵，可當今皇上不一樣，自弘治皇帝登基以來，幾次殿試，都沒有拉下，每一次都在殿中，坐著等候考生們都交了卷，方才離開。</p>

因而他們給陛下的第一印象極為重要。</p>

當然，轎子也得預備好，五更天前，就得將轎夫們叫起來，將他們喂飽，養一養精神之後，再抬貢生們入宮。</p>

五個貢生，一字排列，萬事俱備，就等和恩師辭行了。</p>

楊管事顯得有點焦慮，雖然時候其實還早，可他還是不斷地看著天色，生怕少爺誤事。</p>

好不容易，見少爺來了，他頓時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少爺，幾位公子都在等少爺……”</p>

“知道了。”方繼藩點點頭，快步到了唐寅五人麵前。</p>

唐寅五人深深地看了方繼藩一眼。</p>

他們和恩師，還是很有感情的。</p>

沒有恩師，歐陽誌三人自知自己極可能還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當初極可能會名落孫山，回到了保定府老家，乖乖地繼續苦讀，準備下一場鄉試。</p>

而若沒有恩師，唐寅和徐經，隻怕現在早已不知是死、是活。</p>

這漫長的日子裡，他們都在和方繼藩磨合，起初肯定有許多不習慣，可漸漸的，在他們的世界裡，已經習慣地多了這麼一個可敬可畏的尊長。</p>

五人一齊拜倒，在這門前的青石板上，默然無聲的行了師禮。</p>

如今，這富貴榮華，觸手可及，在這樣的清晨，眼看一場考試之後，五人即將各自有自己的大前程，想起以往的種種，想到恩師平時的教誨，還有恩師平日的敲打，五人的內心深處，俱都一股感動湧上了心頭。</p>

無論恩師如何對待他們，是打是罵，他們都深信，恩師是對自己好的，一切都會為自己著想，於是乎，莫名湧出來的淚水，模糊了他們的眼睛。</p>

相較於他們的感觸，方繼藩則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道：“好好考啊，考完了請你們吃雞。”</p>

“恩師……”唐寅抽泣，哽咽道：“學生謹遵恩師教誨。”</p>

方繼藩頷首點頭，看向江臣：“你雖然會試丟了為師的人，可是……算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p>

江臣心頭湧上一股酸楚，就因為會試的馬前失蹄，他已不知被念了多少遍，於是咬牙切齒地道：“弟子破釜沉舟，若不能力爭上遊，弟子再無顏見恩師。”</p>

方繼藩輕輕一揮手：“去吧。”</p>

最討厭這種場麵了。</p>

看著五人眼睛紅彤彤的樣子，像是要去赴刑場似的。</p>

話說，他們怎麼就這麼容易被感動了，搞得自己都差點想要跟著一起掉一點眼淚。</p>

可是……不能哭。</p>

哭了，人設就崩了。</p>

所以，還是少見這種感人的場麵才好。</p>

五人站了起來，提起了自己的考藍，見恩師已背過了身，繞過了方家的影壁，蹤影消失不見，便各自深吸了一口氣，上轎，出發！</p>

……</p>

一炷香之後。</p>

一頂自王家的轎子徐徐的經過了方家。</p>

轎簾掀開，露出了王守仁的臉，王守仁愣愣的看了一眼方家的宅邸，若有所思，他突然對轎夫道：“到這裡停一停。”</p>

轎夫便駐足，轎子落下。</p>

王守仁下了轎，看著方家的宅邸，想要上前幾步，知會門房，可隻走了一步，腳步卻又停住，這張年輕又老成的臉踟躕了片刻之後，又轉過身，上了轎子：“走吧。”</p>

轎子起了，晃悠悠的遠去。</p>

王守仁坐在轎裡，幽幽一歎，接下來，他的目光，卻又清澈起來，一股好勝心，自心底深處，油然而生。</p>

他的好勝心，倒不是來源於坊間的賭局。</p>

畢竟……他對賭局沒什麼興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