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7章 海晏河清(2 / 2)

不過……這不是廢話嗎?</p>

這不是心病那又是什麼?</p>

“或許,臣可以先去看看。”</p>

“沒有用的。”張皇後苦笑搖頭,深凝著眉頭:“該看的,都看了,陛下不發一言。”</p>

“臣儘力一試吧。”方繼藩還是想爭取這個機會。</p>

雖然,他內心深處,想將這一切的責任,推給張信的裹腳布,可是……他似乎也明白,好像整件事,和自己有關。</p>

方繼藩堅持,張皇後也沒在拒絕,而是凝著眉沉默著,沒有說話。</p>

方繼藩當她是默認了。</p>

於是上前,朱厚照追上他:“本宮和你去。”</p>

“太子殿下就不要去了,在這兒等著。”</p>

方繼藩覺得多一個,便是礙手礙腳,人都有心理上的問題,想要讓人打開心防,這人……去的越少越好。</p>

其實,反而是身邊的至親,反而不適合這個時候出現,因為……方繼藩心知,弘治皇帝是堅強的人,至少他假裝很堅強,是絕不會在自己妻兒麵前,露出脆弱的一麵。</p>

於是,他昂首闊步,也不通報,大喇喇的進了暖閣。</p>

裡頭有一個小宦官,小心翼翼的跪在角落伺候,方繼藩朝他揮了揮手。</p>

“你出去,記得,關門。”</p>

宦官猶豫了片刻,還是乖乖起身。</p>

弘治皇帝半臥在禦案邊,手枕著頭,看得出,他很疲憊,可是……他手裡拿著一本奏疏,油燈冉冉之下,他雖才年過三旬,可雙鬢間,卻已現出了華發,整個人顯得略微蒼老。</p>

此刻他皺著眉,一言不發,對外界的事,似乎也不關心。</p>

隻是聚精會神的看著奏疏。</p>

方繼藩行禮:“臣,方繼藩見過陛下。”</p>

“唔……”</p>

弘治皇帝隻很慵懶的應了一聲,繼續看著手中的奏折。</p>

方繼藩笑了笑道:“陛下夜這麼深了,還在看奏疏?”</p>

弘治皇帝沒有理他。</p>

禦案上的奏疏堆砌如山,顯得很雜亂,不過,弘治皇帝的臉色更頹廢。</p>

方繼藩來到弘治皇帝的跟前,開口說道:“陛下日理萬機,實乃臣的楷模。”</p>

依舊沒有回應。</p>

這是魔怔了?</p>

他是皇帝,他要發呆,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p>

若是方繼藩他爹這樣的話,倒是好辦,找幾個粗壯的漢子將他製住,按在地上,剝光了……不對,是按住他的口,你不想吃,也逼你吃不可。</p>

方繼藩心裡想,給皇帝治病,粗暴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是手藝活啊。</p>

“那麼,陛下……臣告退了。”</p>

案牘之後,沒有任何反應。</p>

就好似是陌生人,弘治皇帝懶得搭理他。</p>

方繼藩心裡感慨,張皇後與陛下如此的情分,想來,早已在陛下麵前哭過,陛下依舊還是這個樣子,由此可見,自己這點小把戲,是不可能引起弘治皇帝絲毫的興趣的。</p>

想了想,方繼藩見得這樣不行,還是得另想辦法,靈光一閃,他便有了主意。</p>

“陛下,現在一定灰心冷意吧。”他狀著膽子開口。</p>

見弘治皇帝沒有絲毫反應,方繼藩索性看開了,跪坐在地上,雙目有神。</p>

“陛下克繼大統時,一定是意氣風發,定是在想,你一定不會和先皇帝一樣,你要做一個聖明的天子,要扭轉乾坤,使天下人都能受到你的恩惠,陛下想要締造的,是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p>

“而事實上,陛下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這十三年來,陛下沒有一日,不是殫精竭慮,臣在宮外,聽說陛下每日處理軍政事務,需七八個時辰,每日睡覺的時間,不過兩三個時辰而已。陛下不愛美色,不貪戀美玉,不尚華服,這一輩子,更沒有嬉戲娛樂,曆朝曆代的天子,能和陛下相比擬的,也不過是太祖高皇帝而已。”</p>

這是實話,弘治皇帝是個工作狂人,彆人三日一朝,他主動要求一日兩朝,從睜開眼睛開始,便是批閱奏疏,召各種大臣來商討各種的事,深更半夜,也不肯停止。</p>

他不愛美色,於是後宮中沒有一個嬪妃;他崇尚節儉,在宮中以身作則,讓皇後親自去織布,他裁撤了宮中大量的供奉和宮娥,將她們打發出去。</p>

方繼藩心裡想,這種人通常都屬於狠人,曆史上也並非沒有這樣的皇帝,可這樣嚴格要求自己的皇帝,同樣也會用更嚴格的標準去要求彆人。</p>

偏偏,弘治皇帝嚴格要求了自己,竟對身邊的人,極為寬厚。</p>

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p>

方繼藩摸著自己良心說,倘若自己做了皇帝,這皇帝做成了弘治皇帝這種累成狗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提著鞭子將身邊人一個個抽撻個遍,大爺我累成狗,你們這樣清閒?</p>

方繼藩見弘治皇帝無動於衷,歎了口氣,繼續說道。</p>

“陛下這一生,唯一自傲的,就是革除了許許多多的弊政,就是天下雖是多災多難,卻是大體承平。陛下一定在想,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這一生,陛下如這燭火一般,燃燒了自己,卻總算,使這天下的許多可憐人,安居樂業。”</p>

“可是,西山一行。卻讓陛下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王三,陛下方才知道,原來……這盛世江山,並不如陛下想象的那樣,陛下再如何殫精竭慮,可依舊,天下還有的是餓殍,有的是王三這樣的人,他們隻有一個茅草屋,便知足了,有一口飯吃,便要歌頌陛下的恩德。陛下方才想到,原來陛下的一切努力,其實……也不過如此,陛下忙碌了一生,也辛勞了半生,換來的,根本不是海晏河清,所謂的太平盛世,更是可笑之至。”</p>

說到此處,那半臥在案後的弘治皇帝,雖依舊是側臉一動不動的看著手裡端著的奏疏,隻是那眼角,卻有一滴晶瑩的淚水滑落下來。</p>

他板著臉,依然紋絲不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