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吳世忠苦笑搖頭。</p>

“錯了？”</p>

君臣們麵麵相覷，這家夥，瘋了吧，前言不搭後語的。</p>

劉健吹胡子瞪眼了，提醒吳世忠這是在禦前，切莫禦前失儀，毀了前程。</p>

“錯了什麼？”</p>

“都錯了，哎……”吳世忠一副信仰崩塌的頹然之色，幽幽地道：“如這存天理，滅人欲，就是大錯特錯，何為天理？何為人欲？人欲者，情也。就如孝順父母一般，人孝順父母，也需壓製自己的本心，而隻因為天理說該孝順父母，便按著天理去做嗎？”</p>

“這真是謬論，人們孝順父母，便是發乎於與生俱來的人情，那麼……這樣的人情，為何要滅？人生來便有性情，抑製本身的欲望，本身就是不對的，所以朱夫子錯了，聖人的麵貌，就該有它本身的樣子，以後人的身份，對聖人的思想去牽強附會，這更是大錯特錯。”</p>

“……”</p>

弘治皇帝懵逼地看著吳世忠。</p>

劉健也不禁有點頭重腳輕了，他所認得的吳世忠，該是個穩重得體的人啊。</p>

此時，隻見吳世忠歎了口氣，接著道：“數十年所學，毀於一旦啊。人讀聖賢書，是為致知，此知，謂之良知也；人有了良知，便該遵從自己的本心和真性去做事，而非刻意的克製自己的欲望，人無欲無情，雖是從此做不得禽獸，卻又和草木有什麼分彆？”</p>

“當今的聖賢書，越來越繁複，臣讀書數十年，依舊沒有讀出什麼頭緒，這十幾年來，一直在想，書中的‘道’，到底是什麼？這裡頭，可謂眾說紛紜，可現在，臣醒悟了，所謂的道，無外乎是良知而已，就寫在論語裡，簡單明了，明明白白……”</p>

“夠了！”劉健忍不住嗬斥吳世忠。</p>

當然，之所以嗬斥，是不忍看著吳世忠在陛下麵前發瘋，而誤了自己的前途。</p>

吳世忠卻是哭了。</p>

眼睛通紅，淚珠沿著眼角掉了下來。</p>

難受啊。</p>

讀書二十年，二十年來，一日不敢釋卷，他從無數複雜生澀的文章裡，希望能追求聖人的精髓所在，可越讀越糊塗，懂的越多，反而越不知聖人所求的東西，如何實現。</p>

一夜之間，三觀俱毀，從西山回來，他一夜都沒有睡，在自家的廳裡，背著手，來回的踱步，每一步，踱的都很心涼。</p>

啪嗒……</p>

他雙腿無力，猶如一攤爛泥一般的跪在了地上，淚水縱橫：“大道至簡，大道至簡啊，今日方知，原來自己十數年來，所尋求的答案，其實在十數年前，開蒙的先生，就已教給自己了，今日才知道啊……”</p>

站在一旁的蕭敬想要呼喚禁衛，將這個膽大妄為的禮部給事中趕出去。</p>

弘治皇帝卻是壓了壓手，蕭敬頷首點頭，乖巧地後退了一步。</p>

“什麼大道至簡，你到底在說什麼？”李東陽覺得蹊蹺。</p>

“存天理，滅人欲，此朱夫子之論，朱夫子乃聖人，你敢抨擊聖人嗎？”謝遷性子最直，忍耐不住了，不再顧劉健的麵子，大聲的訓斥吳世忠。</p>

好歹你吳世忠也是進士，做了幾年的官，劉公如此垂青你，你竟在這裡撒野發瘋！</p>

謝遷很是氣不過，氣呼呼地道：“虧得你還是聖人門下，朱夫子門下，你讀的什麼書？”</p>

朱夫子門下……</p>

這五個字，瞬間像一柄劍，刺入了吳世忠的心臟。</p>

吳世忠嘴唇哆嗦著，臉色青紫，一雙眼眸顯露著痛苦之色。</p>

突然，他抬起了頭。</p>

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直麵著堂堂內閣大學士謝遷，鄭重其事地道：“又錯了。”</p>

“……”謝遷正待要咆哮。</p>

卻聽吳世忠驕傲地道：“請呼下官為方夫子門下……走狗……”</p>

方……方夫子……</p>

世上……何來的方夫子……</p>

在眾人驚愕的臉色下，吳世忠慨然地道：“下官蒙王先生傳授真學，王先生受教於方夫子，方學浩瀚，下官歎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