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p>
沒有援軍。</p>
什麼都沒有，除了這越來越急的茫茫大雪。</p>
以至於，韃靼人為了少殺一些馬，繼續開始掏著田鼠，田鼠們過冬，總會有一些存糧，淘到了洞，總能撈出一點糧來。</p>
萬惡的韃靼人，連田鼠都不放過，以至於到了後來，百裡無數，許多田鼠都要餓死了。</p>
韃靼人要瘋了。</p>
麵對著這形同天塹的城牆。</p>
他們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漢人，這漢人躲在自己的地窖裡，不願遷徙至錦州。</p>
他們將他綁到城下去，令他呼喊願降者秋毫無犯，隻要投降，就可保全錦州。</p>
漢人在下頭，歇斯底裡的吼了幾日。</p>
城上無動於衷。</p>
在那城上，總會有一個堅毅的身影，他巡視著各處的城牆，不避矢石，他走到哪裡，漢軍們就呼啦啦的湧上去。</p>
在這寒冬裡，隨時遭遇拋石的攻擊，時刻處在惴惴不安之中，因為即便有城牆，韃靼人帶給人的恐懼，依舊使人夙夜難眠，誰也不知道，自己就打個盹兒的功夫，韃靼人會用什麼法子，攻入城中，而到了那時，則是最可怕的時刻。</p>
韃靼人甚至開始尋覓城牆的弱點和缺口，而千戶則領了命，開始朝城牆上潑水，潑下的水很快會結冰，瞬間使某處脆弱的城牆變得既光滑，又堅固。</p>
可添水是艱難的事，城樓上要架起鍋，先要將水煮個半熟，才可讓人提去，否則，冰冷的水還未潑出，便已結冰。</p>
在這無時無刻的恐懼之下，那韃靼人飛馬在城下，如飛蝗似得射出箭矢，一個個的人倒在血泊，更多人開始接替他們的位置。</p>
人們既帶著希望，同時更多的卻是艱難和恐懼。</p>
隻有看到了那個人影，人們才安心下來，人影過處，有人滔滔大哭，有人渴求的看著他，有人抽泣著訴說著自己的兄弟如何不慎，被投石砸死，屍骨無存。</p>
歐陽誌便會駐足，拍拍他們的肩，安撫他們。</p>
歐陽誌的話，總是令人心安的。</p>
因為，無論多少人訴說他們的遭遇，多少人陳述他們的恐懼。</p>
他也是麵無表情，鎮定的深思熟慮之後，才慢吞吞的說出安慰的話。</p>
聲音很慢，可越慢，越是心安。</p>
“我們要堅持下去。”</p>
“可能……不會有援軍，可有沒有援軍，都不要緊，隻要我們還在城中，就決不讓韃子踏入城中一步。”</p>
“你要節哀，你兄弟死了，可你還有父母妻兒，你的兄嫂和侄子們還沒有人撫養。”</p>
“我們在城中饑寒交迫，可韃靼人在城外，比我們更糟糕。”</p>
同樣的話，若是不同人說出來，效果是全然不同的。</p>
比如中官王寶，倘若他說出這些話，隻讓人覺得這該死的太監是不是故意想安撫住大家，然後他偷偷開溜。</p>
若是巡按禦史李善說出這番話，則會誤認為，這狗官定是驅使著弟兄們在前頭賣命，他在後衙的廨舍裡養了個小的，夜夜笙歌。</p>
即便是指揮何岩，人們也認為何指揮一定比自己更恐懼和害怕。</p>
唯有歐陽誌，他的聲音平靜而不失韻律，音韻悠長，他那幾乎沒有任何敢情的目光裡，卻是帶著無與倫比的堅毅。</p>
他那一襲官袍，早已泥濘破舊不堪，卻沒有更換。</p>
有時，城下射過一輪飛箭，所有人抱頭鼠竄，他依舊屹立著。</p>
這時，流言開始滋生了韃靼人的飛箭和巨石竟也害怕歐陽先生。</p>
人們開始不以官職來稱呼這位翰林，而是以先生相稱。</p>
若是飛箭和巨石不害怕歐陽先生，何以歐陽先生在亂箭之中，如此坦然。</p>
當然，其實這主要得益於韃靼人的拋石車幾乎不存在任何準頭的可能，其實他們真正想要砸中一個人，還真是艱難。</p>
這隻有關於運氣，與其他任何都無關。</p>
許多抱頭鼠竄的人，原本是不會被砸死和射死，偏生他亂逃，卻恰恰遭了無妄之災。</p>
歐陽誌每日都要巡視一次錦州的各處防務，接著開始去探視傷病，許多受了傷的軍民，一見到他，哪怕隻是垂死之人，歐陽誌蹲下，先看看他們的傷口，接著和他們說上幾句話。</p>
哪怕隻是說上幾句話，那瀕死之人，仿佛也得到了某種加持，似乎即便是死，下一輩子，也多了投個好人家的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