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湧上前，有過開石和修築大壩的經驗，生員們倒是對此很是拿手，一筐筐的山石直接倒入山澗，很快，一條小道便清理了出來，他們還特意的進行了一些加固，為的就是後續西山運糧的人能輕易穿行這裡。</p>

可是每一個人的心頭，依舊還盤桓著不安，這隻是一個開始，前頭迎接他們的會是什麼？不知道！</p>

隊伍自是繼續前行，再走不遠，是一處村落。</p>

村落近半都被水淹了，那渾濁的水中，偶爾漂過浮屍，浮屍已經腫大，沈傲等人遠遠看到，便已想要嘔吐了。</p>

可當他們看到了幸存的活人的時候，又莫名的開始覺得一切都變得值得。</p>

那些喪失了一切的人，在經曆了幾日災難之後，想必也曾瘋狂的尋覓過自己的親眷，可到了後來，糧食沒了，他們困在此，進退維穀，慢慢麻木，一個婦人似乎還在不斷的清理著一處斷壁殘垣，一邊的</p>

鄉人苦勸：“彆挖了，都已幾日了，定是活不了了。”</p>

更多人麻木地看著這些頭戴綸巾穿著儒衫的秀才‘老爺’們。</p>

這些衣衫襤褸的人，曾對讀書人有過尊敬，隻是在遭災之後，本鄉的士紳帶著他那有功名的兒子以及婆娘們，已是第一時間逃得無影無蹤。</p>

在災難麵前，所有的道德俱都摧毀。</p>

此時，王守仁道：“派幾個人，提著刀劍在這裡附近巡守，其餘人，分一些乾糧下去，羅成，你打聽一下附近還有什麼村落，去前頭探一探。”</p>

王守仁研究了許多年的兵法，麵對這等緊急的情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鎮定。</p>

生員們也已習慣了聽從師命行事，接著開始放下了騾馬馱著的一些乾糧，給村民們分發一些糧食，他們不敢濫發，每人也隻給了小半塊的蒸餅，隻維持人不餓死便罷。</p>

王守仁則繼續吩咐道：“得搜一搜，附近有沒有地窖，或許裡頭有存糧。”</p>

“王弼臣，你往東邊去看看，那兒的水勢如何……”</p>

沈傲和其他人，一路跋涉，已是累得氣喘籲籲，災民們得到了糧食，遲疑地看了這些奇怪的讀書人們一眼，那麻木的眼睛，開始有了光澤。</p>

給村民們分好蒸餅後，沈傲也疲累的坐下了，他也是餓極了，取出了自己的蒸餅，打開腮幫子，便要將蒸餅下肚。</p>

身邊，一個已經得了乾糧，一口就吃了的老頭兒盯著他，眼睛冒著綠光。</p>

兩天沒有進水米了，雖分了一口吃的，可這一口乾糧，卻反而讓他的肚子感覺像在燒似的難受，於是抿著乾癟的唇，卻又不敢靠近，眼裡感激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更多時候，卻是盯著沈傲的蒸餅流涎。</p>

沈傲咬了一口，才舒服一些，感受到了這目光，看著遠處不敢靠近、衣衫襤褸的老者。</p>

他皺著眉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蒸餅，即便是他們，口糧也是不夠的，不能敞開了吃，體力消耗太大了，他儘力使自己鐵石心腸，又咬了一口，這一口咬下，沈傲的眼睛卻是紅了，突然在餓極了的情況之下，這美味的口糧，一下子變得難以下咽起來。</p>

艱難的咀嚼了後，喝了一口水，他稍一猶豫，最終將剩下的蒸餅撕下了一半，遞給了那老者。</p>

那老者搖搖頭，用一口咕噥的口音道：“可不敢，可不敢。”</p>

沈傲卻是繼續將蒸餅往他手裡塞，拍了拍自己的行囊道：“我還有，很多。”</p>

老者這才放心起來，接過了蒸餅，狼吞虎咽，吃著吃著，竟是流下淚：“我兒死了，餓死的……”他嗚咽著道：“若是早一些遇到恩公們，有一口糧，或許就不會死了。”</p>

沈傲吸了吸鼻涕，不敢去看老者，突然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p>

他在西山時，一直覺得西山的日子很苦，真的苦極了，要操練，要讀書，要開墾，要扛大包，吃著土豆泥，偶爾吃吃豚，可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個世上，苦是沒有下限的。</p>

自己在西山吃的每一口不可描述之液體，每一口肉，每一盤香噴噴的土豆泥，包括了薯乾等零食，或許在這裡，就可以使一個麵臨絕境的，能蹦蹦跳跳的活下去。</p>

沈傲一邊吃，一邊努力的在腦海裡揮去那些不該想的畫麵，半張餅吃完，肚子還是難受，覺得不解餓，那老者還在轉軲轆一般的絮絮叨叨：“就差一口糧啊，就差一口……”</p>

老者似乎眼淚早就乾涸了，喃喃自語。</p>

而那遠處，沈傲等人看到了那個還在斷臂殘垣裡挖著什麼的婦人，婦人已沒多少氣力了，雙目無神，卻很認真的挖著，一直不肯放棄，有人遞了乾糧給她，她蓬頭垢麵，幾乎看不清麵容，卻也沒有猶豫，也沒有感激，隻是接過，一口咽下去，而後繼續在殘垣裡刨著什麼。</p>

“這女人可憐啊，丈夫死了，前日才尋到了屍首，兒子還在屋子下呢，八九是死了，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