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方繼藩很希望將氣氛弄得熱烈一些，畢竟是皇榜，就好像大獎即將揭曉一樣，多少，總該嗚哇幾聲才是。</p>

可身後的徒孫們，一個個呆滯又安靜的看著榜。</p>

這些家夥……確實有點像他們的大師伯，太老成了。</p>

刷題刷了一年，這是正常的現象，倘若還能流露出年輕人應有的朝氣，方繼藩絕對會把他們抓起來嘗試一下開顱手術。</p>

徐傲淩驕傲的目光落在榜上，接著，他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名字。</p>

幾乎排在榜單的最末。</p>

三甲……‘賜’‘同’進士出身。</p>

關鍵在於前頭那個賜，賜是給的意思，嗯，你水平也不差，給你吧。同是差不多的意思，看你勉強還過的去，就算你是一個進士吧。</p>

方繼藩為他默哀。</p>

徐傲淩吸了吸鼻子。</p>

方繼藩便拍拍他的肩：“你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沒有進過西山書院，還能金榜題名，很教人佩服。”</p>

徐傲淩道：“學生不需要安慰，能金榜題名，已是對得起家鄉父老了。”</p>

徐傲淩依舊保持著驕傲：“名次不是最重要的，考試不過是一時罷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寒窗苦讀，自己所讀的經學，是否能夠融會貫通，更重要的是，自己一輩子的言行，是否貼合書中君子之意。學生不在乎名次，在乎的是正心、誠意、修身，此君子之德也。”</p>

方繼藩覺得這家夥，不知是師承於誰，莫不也是一個讀書讀傻了的？</p>

終於，一個個榜，儘都貼了出來。</p>

一甲頭名：劉傑！</p>

劉傑沉默著，似乎沒有太多的反應。</p>

他已經形成了一個固定的觀念，按著師公說的去做，那麼其他的就不用擔心了。這一路過來，從名落孫山的書生，到解元、會元、狀元，連中大三元，一次又一次證明了師公的正確。</p>

此後，榜眼、探花……</p>

方繼藩左右四顧：“第二名的這個郭海是誰，怎麼沒聽說過……狗娘養的東西，他怎麼就殺出來了，這半途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奪了我們西山書院的風頭啊，回去打聽一下，不揍的他生活不能自理，我不信方！”</p>

沉默……</p>

徒孫們都看著方繼藩。</p>

方繼藩回眸：“怎麼？”</p>

一個徒孫跪下，一臉幽怨：“師公，學生叫郭海，前幾日，您還說學生行書也的好，將來大有前途呢。”</p>

“……”方繼藩震驚了，隨即樂了：“原來如此，我還道這榜眼被人搶去了，原來竟是你，師公一時忘了你的名，下次記住了，考得不錯，但不可驕傲。”</p>

郭海心裡已激動到了極點，滔滔大哭：“師公，學生明白，師公不是忘記了學生，師公是心心念念著學生們的前程，來此看榜，一時百感交集，方才意識模糊，腦子裡如漿糊一般。學生也是一樣，學生……學生見自己名列一甲第二，突也覺得天旋地轉，有些暈。”</p>

方繼藩精神一振：“不錯，小郭說的很好，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你很有前途，師公很看好你。”</p>

這一路下去，那弘治皇帝仿佛跟和廷楊以及那些個清流有仇一般，前十五位，儘為西山書院讀書人。</p>

他們的策論，何以服眾人，以太子殿下舉例，本是引發了巨大的爭論。</p>

隻是如今，卻再沒有任何的爭論了。</p>

十五人，占據了最好的排名，其他人，隨意。</p>

方繼藩感到滿意，難得陛下這一次也任性了一把，連裝都不裝了，誰誇我兒子我就點誰名列前茅，你瞅啥，不服？</p>

事實上，有了和廷楊的前車之鑒，還有那劉五六在殿中一番掏心窩子的話，無論服不服，此時士林也是鴉雀無聲，至少也得先避一避風頭。</p>

其實後世的人，對於讀書人總有一種誤解，認為讀書人都是不要臉。可事實卻是，人家要臉！</p>

徐傲淩在一旁，從頭看到尾。</p>

他大抵已明白，這一科，西山書院已是大滿貫了。</p>

雖然他方才說，自己已心滿意足，可看著那一個個榜首的大名，心裡有一丁點的刺痛，如針紮一般。</p>

他保持著驕傲，依舊昂首。</p>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繼續保持這樣的好心態，反正以後你也隻是個觀政士，在京裡觀政半年之後，鑒於你還年輕，少不更事，大抵將你遣派至甘陝、山東等地做個縣丞，一輩子在縣衙裡蹉跎，與刀筆吏為伍，再過十年十二年，你運氣好，或許能任一個縣令或是同知，京師你肯定回不了了，原籍又回不去，一輩子在外漂泊，最大的樂趣，可能就是和新納的小妾來點閨房之樂，呀，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生活啊，無欲無求，沒有仕途上的煩惱事，一定要保持這樣的心態啊，要堅強，二十年之後，我還要一個堅強的徐傲淩，保持著這分傲骨。”</p>

徐傲淩深吸一口氣，眼裡有些酸：“當然，我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