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早預備好了一套連環畫，一頁頁的翻給他看：“你看，這是交趾，交趾的人，腦袋上都戴著鬥笠……”</p>

朱載墨睜大眼睛，看的極認真。</p>

他很珍惜任何不被折騰的日子，他看著圖畫中各種裝束的人，小手指了指一旁的輿圖：“這裡是哪裡。”</p>

“這裡是佛朗機。”方繼藩道：“具體而言，這叫英吉利國。”</p>

朱載墨忍不住道：“英吉利國，是哪裡？”</p>

方繼藩耐心道：“總之很遠很遠。”</p>

朱載墨忍不住道：“他們不是我大明的藩臣嗎？”</p>

方繼藩搖頭：“不是。”</p>

“為何他們不是藩臣啊。”朱載墨好奇的道：“劉師傅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壞了規矩。”</p>

“……”</p>

朱載墨便垂頭喪氣起來：“舅舅，我很操心。”</p>

“啥？”方繼藩有點懵。</p>

朱載墨左看看、右看看：“我的父親，望之不似人君……他們都說，我……我將來要做天子，可是我想……我想，等到我長大的時候，我爹，已經做了亡國之君了。”</p>

“……”方繼藩忍不住道：“這聽誰說的。”</p>

朱載墨繃著臉，努力回想了很久：“我自己想的。”</p>

“……”姓朱的果然都特麼的開掛的，難怪這朱載墨腦子這麼大。</p>

方繼藩感慨道：“事情沒有這麼嚴重。”</p>

朱載墨便笑起來，雙手抓住方繼藩的手掌：“可是舅舅，我現在更操心了，前日，我被劉師傅帶著，去河對岸的玩兒，認識了一個和我一樣的朋友……他叫……狗子，他真是可憐極了，臟兮兮、臭烘烘的，一臉的煤灰，他說他爹是在山上挖礦的……我見他的毛衣，都破了。”</p>

朱載墨皺著眉，小鼻子皺了起來：“為何他不能和我一樣，穿著新衣，每日都有好吃的呢？”</p>

“……”方繼藩有點回答不出。</p>

朱載墨歎了口氣：“我聽王師傅講解，說是皇帝乃是上天之子，那我……理應是上天的曾孫，可我又在想，先皇帝們，若也是上天之子，這麼說，先皇帝和皇帝都是上天的兒子，難道他們都是兄弟，可又不對，明明皇帝總是喊先皇帝們是祖宗的。”</p>

方繼藩開始歪著脖子，對呀，自己為何沒有想到呢，他皺著眉，低頭沉吟。</p>

朱載墨道：“還有那個狗子，他是礦工之子，他告訴我，他以後也會做一個礦工，我便在想，好舅舅，礦工一定很無趣，他為何還想著也要做一個礦工呢？”</p>

“因為……”方繼藩又語塞。</p>

朱載墨垂頭喪氣道：“長大了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去想明白這些道理，卻個個都自以為自己什麼都懂，這些問題，很難嗎？”</p>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朱載墨一眼，將連環畫合上，看來這連環畫，已經不適合用來給朱載墨看了，方繼藩將他抱在膝蓋上：“因為道理很簡單，人人都知道，這裡頭，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可會思考的人，卻會忽略這些。”</p>

“為什麼呀？”朱載墨一臉好奇。</p>

方繼藩想了想：“因為隻有忽略這些，會提出這些問題的人，才會心安理得。”</p>

朱載墨似懂非懂，他皺眉：“假使我的父親是礦工，我自然不會去追尋這些答案，因為我已無暇去多想？”</p>

方繼藩點頭。</p>

朱載墨又道：“可卻因為我是龍孫，所以，固然我每日都閒極無聊，都會讀書，都會冒出無數的疑問，可我卻不該去想這些問題，因為他們本該和我沒有關係。”</p>

朱載墨說話的時候，磕磕巴巴的，可是條理很清晰。</p>

“這就對了。”方繼藩想了想：“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是故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p>

朱載墨皺起了小眉毛：“他們甘願如此嗎？”</p>

方繼藩：“……”</p>

“想來是不甘願的。”朱載墨道：“所以，所謂的治人，其實就是使他們臣服，用一切的手段，就如父親養馬一般，不聽話就鞭撻它們，若是它們肯聽話，就多喂它們一些馬料。可是馬太多了，所以需要尋一些馬倌來幫著。噢，我明白了，原來……這便是好舅舅和劉師傅常常掛在嘴邊的帝王心術……你們繞了這樣大的彎子，原來想說的，卻是世間最殘忍的事。”</p>

“這個……”方繼藩已經不想跟這個熊孩子折騰了：“皇孫餓了嗎？”</p>

朱載墨皺眉：“這也是帝王心術，當好舅舅已經無法回答問題了，對付聰明和提出質疑的人，便用吃的來堵住他的嘴，這叫詔安！”</p>

“……”方繼藩想了想，大方承認。</p>

朱載墨便如小大人一般，背著手，道：“好，我現在接受招安，我要吃溫師傅的八寶羹，一定要放糖！”</p>

“吃糖不好。”</p>

“那我不接受招安……”</p>

“吃！”你大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