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生員大抵的記錄了這一次暴風的損失。</p>

因為事先有準備，到了暴風之前，許多建築材料便已收了起來。</p>

唯一的損失，也就是一些半完工的地方，還有一些清理的費用。</p>

經過了一上午的統計，生員道：“師公，而今需修葺，至少需兩萬兩銀子……”</p>

兩萬……</p>

朱厚照要窒息了。</p>

銀子啊。</p>

自己現在還欠一屁股債呢。</p>

方繼藩也有些惱火：“這麼多，還讓不讓活了？”</p>

生員慚愧的道：“是學生們沒有辦好，原本有不少不必要的損失，卻因為經驗不足……下一次……”</p>

“還想有下一次，兩畝地就這麼沒了，我方繼藩才幾十萬畝地，有你們這麼多糟踐的嗎？”</p>

生員臉都變了，其實他心裡挺慚愧的。</p>

真的很對不起自己的師公啊，當初若是謹慎一些，何至於有如此巨大的損失，他眼圈紅了，跪下：“是學生的錯，學生萬死，學生愧對師公教誨，學生不是東西！”</p>

在西山，師公就是一切，是他們的開山鼻祖，師公的脾氣，早就在西山書院內廣為流傳。</p>

西山的生員都是驕傲的，在西山，哪怕你考上了二甲的進士，那也是師公的恥辱，根本抬不起頭來，沒有名列一甲，便永遠見不得人。</p>

正因如此，在西山書院內部，幾乎每一個人，都卯足了勁，想要比同門師兄弟們做的更好，不為彆的，因為在外，他們都是驕傲的西山生員。</p>

這生員拜下，磕頭：“師公，生員知錯了，以後一定悔改，請師公責罰！”</p>

方繼藩背著手，最近自己的脾氣，可好多了，卻是抬頭，看著棚頂：“你們啊，真讓我不省心，可有什麼法子呢，我將你們當孫子一樣看待。”</p>

站在一旁的劉瑾，有點懵。</p>

好像……自己突然多了數百個兄弟。</p>

他下意識的，取了一顆炒花生放進口裡，嚼了嚼，壓壓驚。</p>

這生員卻依舊是痛哭流涕。</p>

若是師公抽自己一個耳刮子便罷了，偏偏師公居然一副不懲罰的樣子，一句將孫子看待，更使他心裡暖嗬嗬的。</p>

師公這樣的待我，可我真是不爭氣，竟是讓他如此的失望。</p>

我常威，真是愧對師公，師門之恥啊。</p>

他眼淚泊泊而出：“師公既不懲罰，學生也無法原諒自己，學生就跪在外頭，跪上一天一夜，以此自省。”</p>

說著，起身，毫不猶豫的走出了棚子，當著這工地上的匠人和苦力的麵，眼圈發紅，卻是啪嗒的跪在了瀝青路上。</p>

瀝青路上還是濕漉漉的，且都是細細的顆粒，紮在膝蓋上，格外的疼。</p>

其他在棚外的生員們本是一起來稟告。</p>

一見常師兄跪了，個個麵帶慚愧之色，丟人啊，損失了兩萬兩銀子，實乃西山工程院之恥，如此苦大的損失，自己怎麼還有臉麵站著。</p>

數十個生員，什麼都沒有說，紛紛到了常威身後，啪嗒跪在路邊上。</p>

他們紋絲不動，眼眶裡霧騰騰的，深刻的檢討和反省，這恥辱，仿佛使他們一輩子抬不起頭來。</p>

路過趕著車的人看到他們，也覺得奇怪，這些工程院的人，在這工地上，六七萬號匠人和苦力眼裡，可是父母官一般的存在啊，是他們帶著圖紙布置任務，催促工程的進度，檢查工程的材料，和老匠人們一起改進工藝。</p>

每一個生員，手裡握著極大的權柄。</p>

可誰曉得，現在他們卻如此狼狽的跪在此。</p>

迎著一雙**辣的眼睛，有生員羞愧的垂下頭去，恨不得將腦袋埋進沙子裡。</p>

可常威卻是昂起頭，道：“都抬起頭來，做錯了事，還怕彆人看嗎？知恥而後勇，這是先生們教授我們的話，今日在此受罰，本就是讓我們記住教訓，將來想出更好的辦法，不使師公憂心，不給書院蒙羞，都記著今日所發生的事，大家都抬頭。”</p>

於是所有人都抬頭，哪怕每一雙過往的眼睛，使他們難堪到極點。</p>

……</p>

棚子裡。</p>

朱厚照從裡頭穿過敞開的門，看著那些生員，忍不住道：“老方，算了，打一頓便是了，這麼讓他們跪在此，多耽誤工期啊。”</p>

方繼藩低著頭，心裡早就原諒了這些生員。</p>

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一向器重，這些人，真如自己孫子一般的金貴。</p>

可此時見他們自行去麵壁思過，心裡也稍稍有些於心不忍，畢竟……方繼藩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他不忍心責備這些孫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