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滂沱而下。</p>

世人……無法理解自己啊。</p>

方繼藩一見，也是憤怒了。</p>

這是自己至親至愛的門生啊。</p>

大爺的，誰敢打我門生，我方繼藩一定和他……講道理。</p>

方繼藩正待要開口。</p>

猛地，劉文善突然平和起來，他抬起頭來：“陛下，哪怕陛下要廷杖臣，雷霆雨露，俱為君恩，臣……無話可說……可是……臣依舊還請，陛下給臣四個月的時間，四個月之內，若是依舊生鐵不足，臣唯請陛下……誅臣父母，誅臣妻子……滅臣十族！”</p>

嗡嗡嗡……</p>

一下子，殿中嘩然。</p>

所有人震驚的看著劉文善。</p>

沒見過這樣的狠人啊。</p>

這劉文善，瘋了……</p>

方繼藩：“……”</p>

小善善，為……為師得罪你了嗎？為啥是誅滅十族，你說九族會死？</p>

方繼藩開始懷疑人生了。</p>

自己是不是把這家夥腦袋教壞了。</p>

劉文善卻顯得極平靜：“臣自入仕以來，一直默默治學，侍奉恩師門下，恩師待臣，恩重如山，若本應是對的事，在臣看來，雖千萬人，吾往矣。今陛下明明要行惡政，臣絕不答應，哪怕陛下今日將臣杖斃於這玉階之下，臣也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給臣一些時間。”</p>

說罷……</p>

劉文善拜倒，叩首：“臣泣血而告，願以十族為注，四月之內，君憂，臣十族死儘！”</p>

……</p>

弘治皇帝震驚了。</p>

他沒有見過，世上竟有這麼個瘋狂的人。</p>

所謂的誅滅十族，哪怕是造反，也不過是禍及父母妻兒而已，這誅十族，唯一享受此待遇的，也不過是靖難時期的方孝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p>

可這劉文善……</p>

弘治皇帝突然心有些軟了，他看到了劉文善的剛烈，竟是有些欽佩。</p>

可是……</p>

如此重大的事，就憑一個區區翰林的剛烈嗎？</p>

弘治皇帝顯得有些焦慮，他不禁道：“方卿家，你怎麼看？”</p>

方繼藩臉漲得很紅，他沉默了片刻，怯怯的道：“陛下，臣有一個小小的疑問，這誅十族，包括沒包括師生？”</p>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門生之門生尚且要殺儘，他的恩師……是否囊括其中，方卿家以為呢？”</p>

方繼藩：“……”</p>

“怎麼，方卿家，你不說話了？”</p>

方繼藩道：“兒臣……還想好好的侍奉陛下。”</p>

眾臣一聽，也算是無語了。</p>

如此剛烈的弟子，配上這麼個人渣……說實話，哪怕是再不認同劉文善的人，甚至是被劉文善指著鼻子指責的劉健，都被劉文善的剛烈所震撼，可是……現在再看方繼藩，竟突然對劉文善生出了卿本佳人、奈何從賊的同情。</p>

可惜了啊，多好的人，一生的敗筆，料來就是……</p>

弘治皇帝眉微微壓著，他對方繼藩心情很複雜。</p>

方繼藩繼續道：“所以臣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要這麼衝動為好，和氣生財，啊，不，朝堂之上，應當以和為貴，有什麼事，是不可以講道理的呢？所以，依臣看來……”</p>

殿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p>

卻聽方繼藩道：“陛下啊，劉公錯了！”</p>

什麼……</p>

所有覺得尷尬和滑稽的人，都是一愣。</p>

弘治皇帝愣了一下，看著方繼藩，似乎也覺得不可思議。</p>

方繼藩抬頭，道：“劉公所謂的方略，不過是懶政，卻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市場的背後，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調節著供需的關係，漠視這一隻手，是要吃大虧的。臣的門生劉文善，在臣的門下弟子之中，是最愚鈍的……之一……”</p>

“可是……臣毫不客氣的說，他雖沒天份，卻還算刻苦，這榆木腦袋，總還開了一點竅，所以……臣認同劉文善，陛下請給他四個月的時間，若是他輸了，臣決定加碼，臣還有一個孫子，叫劉瑾，這是臣的心頭肉，陛下索性也一並，將他也殺了吧……還有……”</p>

方繼藩扭捏了老半天，有點舉棋不定：“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若是他日，真要誅滅十族的時候，能否讓臣服毒自儘，不要砍了腦袋，臣想……哪怕是死了，到了陰曹地府之下，好歹留著一張臉，下輩子投胎，說不準還能混口飯吃。”</p>

去你大爺的，不服就乾，你以為方繼藩不敢，我方繼藩是什麼人，我方繼藩怕死？我方繼藩隻是想死的轟轟烈烈一些而已！</p>

“……”</p>

師徒二人，都是鼓著眼睛，瞪著弘治皇帝。</p>

弘治皇帝徹底的懵了。</p>

他四顧左右，竟發現，自己的目光，竟是無法去麵對這兩個發了瘋的家夥。</p>

繼藩這是腦疾又發作了吧？</p>

而大殿之中，卻是鴉雀無聲，落針可聞。</p>

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p>

沉默。</p>

死一般的沉默。</p>

他們見證了曆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