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朕不管這些，倘若是楊卿家傷了一根毫毛，朕也不尋方繼藩，朕尋你！”</p>
“呀……”朱厚照眼珠子轉悠著，他想大叫不公，可最終卻是垂頭喪氣，哭笑不得道：“兒臣知道了。”</p>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p>
弘治皇帝卻隻一笑：“過幾日，命科學院的人當值吧，他們暫且，隻能為傳奉官……”</p>
所謂傳奉官，是不經科舉，直接被宮中所任免的官員。</p>
弘治皇帝又歎了口氣：“想當初，先皇帝在的時候，信任那些術士，為使他們出入宮禁，為先帝煉製不老丹藥，更是為了以示恩寵。先帝對這些術士，紛紛敕命為官。朕那時還是太子，對於這些人，可謂是深惡痛絕，哪裡想到，竟會有朝一日，竟也大量授予傳奉官員，可有什麼辦法呢，變則通，不變則不通，朕希望，朕的決定非先帝那般，是正確的！”</p>
朱厚照道：“父皇聖明的很。”頓了頓：“這是老方說的。”</p>
弘治皇帝撇撇嘴：“聖明也好，不聖明也罷，反正他都這樣的說。”</p>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歎了口氣：“朕也希望……科學院，不會令朕失望，你不會令朕失望，繼藩也不會令朕失望！朕做這些，已是鼓起了太多太多的勇氣，好了，去吧。”</p>
弘治皇帝起身，一揮手，他慢慢踱步至落地窗前，夕陽西下，餘暉折射在玻璃窗上，在弘治皇帝的身後，映射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落日之輝，與這身影相映成趣，而弘治皇帝，卻是沉默不語。</p>
蕭敬站在一旁，他為弘治皇帝默默的收拾著案牘，案牘上，那一份楊一清的奏疏，蕭敬隻掃視了一眼，大抵看過之後，蕭敬麵帶微笑，這……還真是抽調了大明百官之中最厲害的精兵強將，蕭敬乃東廠督主，這裡頭的許多名字，他都略有印象。</p>
楊一清……看人……真準！</p>
反觀那方繼藩和歐陽誌，挑的都是一群什麼歪瓜裂棗啊，這些人要出身沒出身，要功名沒有功名，更沒有顯赫的名聲，憑著一群這麼不著調的人……</p>
蕭敬不禁……搖搖頭。</p>
……</p>
楊一清與歐陽誌都是精乾的人，他們的奏疏，得到了天子的恩準之後，便立即動身赴任。</p>
歐陽誌是在某個清晨時出發的，他不敢驚動恩師，所以故意走的早一些。</p>
一些師兄弟，默契的給他送行。</p>
這麼多年在恩師座下學習，大家早已親密無間，彼此猶如兄弟。</p>
在這清晨的曙光之中，長長的作揖，相互拜彆，彼此到一句珍重，便各自轉身，沒有回頭，不曾停留，諸師兄們，各有一番天地，除了共勉，自也顧不得這麼多兒女情長。</p>
……</p>
楊一清走時，卻是有不少人相送。</p>
他乃名臣，此次挺身而出，頗有幾分正名的意味。</p>
因而，不少人給予了他鼓勵。</p>
楊一清微笑，看著烏壓壓來相送的諸公，卻隻微笑：“聽聞歐陽誌來去，一葦渡江，身無長物，此等風采，實是令人敬佩。今吾此去通州，上為國家推行新政，其實，也懷著私心，就是想和這位歐陽學士，一較高下。吾乃聖人門下，自當以國家為重，不徇私情，次之，也有與歐陽誌爭雄之心，此非妒賢嫉能，無他，實是不願小人為官，開朝廷百二十年之先河，以至將來，胥吏為官，擾亂朝綱。”</p>
眾人紛紛點頭：“楊公所言，雖口稱私欲，實則，卻是赤誠之心，吾等歎服。”</p>
楊一清一身青衣，他容貌還算端莊，隻因為在陝西時，似乎日曬雨淋，因而膚色粗糙黝黑，今日赴任，並非穿著宮中的賜服，也隻一件青色儒杉而已，腋下夾了一柄油傘，油傘的木柄斑駁，他長身佇立，衣袂為這晨風吹的飄起，微笑：“久聞方都尉教徒有方，歐陽學士乃當下名臣，早盼賜教，今日有緣，倒想一試深淺。”</p>
說著，旋身，而去。</p>
身後諸人，紛紛作揖。</p>
有這楊一清出馬，大家心安了許多，目送楊一清離開。</p>
許多人麵帶著感動，眼裡有些濕潤。</p>
這些年來，實在是太憋屈了啊。</p>
朝廷早已是麵目全非，現在到處都是新學，是新政，倒顯得自己這些人，成了朽木一般，大明朝，士人難道要亡了嗎？</p>
這雖是杞人憂天，可危機感卻迫使許多人，心裡惆悵，看看現在天下變成了什麼樣子啊。</p>
幸好，這世上，總會有俊傑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於將傾。</p>
這位楊公，想來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個人。</p>
有他在通州，還安插了這麼多精乾之人，區區保定府，又算得什麼？</p>
一群胥吏，能翻起什麼浪。</p>
“慢走……”</p>
“要小心，那方繼藩，最愛陰謀詭計，他若是狗急跳牆，隻恐於楊公有所不便。”</p>
眾人囑咐著，還沉浸在這感傷之中。</p>
就這麼默默的站著，看著楊一清上了馬車，又看馬車徐徐遠去。</p>
不禁讓人心裡沉甸甸的，大家心裡既是敬佩，又懷著希望，似乎認為，隻需楊一清此去，定將這天下，拉回自己熟知的軌道中來。</p>
若能如此，真是國家之幸，蒼生之幸啊。</p>
許多人紅著眼睛，默然無言。</p>
待那馬車消失在了地平線，人們還依舊不肯散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