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時遷真的哭了。</p>

當街，也顧不得他是體麵人了，揪著自己的心口，滔滔大哭。</p>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p>

他無法理解，麵前一個人，居然敢咒自己駕崩了。</p>

可是……弘治皇帝偏偏……震怒不起來。</p>

趙時遷繼續大哭：“皇上啊皇上……你怎麼就沒了啊……小人……小人幾年前，在通州，還隻是個農戶，沒有陛下在定興縣開新政，小人一輩子，也出不了通州哪，沒有您，小人……又怎麼進了定興縣的作坊，先做學徒，後來做了匠人，攢了一筆銀子，帶著幾個夥計出來，在這容城縣立足，草民的女兒是個跛子啊……”</p>

說到此處，趙時遷哭的更厲害：“若不是皇上您的恩典，小人怎麼會發跡，又怎麼會有給這跛了腳的女兒，大膽到招贅婿的念頭。草民的一切，都是皇上您給的啊……可是陛下，你怎麼就沒了呢，您若是沒了，咱們這些百姓，誰來給咱們做主，讓咱們安安生生的過日子……”</p>

趙時遷哭的要昏厥過去。</p>

弘治皇帝心頭一震，卻突然眼睛有些濕潤。</p>

他上前去，道：“好了，彆哭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想來……無礙的吧……何況，皇上也未必有你說的這般聖明，否則，常成又怎麼會背井離鄉呢。”</p>

弘治皇帝拍著他的背，安慰他。</p>

趙時遷一聽，炸了，平時在弘治皇帝麵前，都是一口一個叔叫的。</p>

新政了，什麼最寶貴？</p>

人才啊！</p>

深諳如何成功的趙時遷，又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p>

可現在，他突然麵目猙獰起來，眼睛紅紅的，狠狠瞪著弘治皇帝：“胡說，這是因為通州那些狗官，和咱們皇上有什麼關係？沒有皇上，我趙時遷屁都不是，怎麼來的今日，皇上如此的愛民，為了咱們百姓操碎了心，這才有了新政，有了定興縣，有了保定府，有了現在的容城縣，我等沐浴聖恩，皇上……怎麼會不聖明呢？大叔，彆的我可以不計較，唯獨這樣的話，彆看你是讀書人，我不客氣的說，你們讀書人，十之八九，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以後再如此說，我……我……”</p>

他一時竟罵不下去了。</p>

想到皇上沒了，像失了魂魄一樣。</p>

眼裡淚水漣連，袖子擦拭著眼淚，突然嗚咽了：“我第一眼瞧見你，就曉得你從前理應有個好家世，可看你們穿著的衣衫並不華貴，想來家道中落了，你們這些人……是沒有真正吃過苦，除了這個小王，其他的，個個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尤其是那個小方，那樣的人，哪裡像個做事的人，成日抱著腦袋躲懶，見了我來，才懶洋洋的動彈兩下，吃的還比彆人多，吃完了還抹著嘴，一副嫌我飯菜的樣子，你說說，這樣的人……虧得我當初見他，真是瞎了眼，還想將女兒嫁他，誰有女兒，若是嫁給這麼個貨，我趙時遷敢拍著胸脯說，這人便是瞎子聾子，咱們大明千千萬萬人，也挑不出這樣的傻瓜出來。”</p>

弘治皇帝：“……”</p>

趙時遷又哭：“你們啊，就是一群沒吃過苦頭的人，不知道從前，世道有多艱難，咱們這些尋常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沒有嘗過，才不知道，陛下的新政，有多好，飽漢子怎麼曉得餓漢子饑呢？”</p>

趙時遷滔滔大哭，錘著自己的心口：“皇上沒了，我可怎麼辦，這樣聖明的皇上，若不是他，哪裡有我今日，有咱們老百姓的好日子……”</p>

弘治皇帝眼睛濕潤了。</p>

他下意識的舉起長袖，要去擦拭眼裡的淚水。</p>

趙時遷所傷痛的，是他的好皇帝沒了，是他的美好生活，開始出現了變數。</p>

而弘治皇帝所傷痛的，卻是麵對趙時遷，自己羞愧的無地自容。</p>

哪裡有什麼好皇帝，什麼聖君哪。若不是方繼藩力主新政，不是歐陽誌帶著上下官吏們在此儘心竭力、嘔心瀝血，怎麼會有今日的局麵。</p>

而這一切……最終成就了他這個好皇帝。</p>

弘治皇帝想哭。</p>

他更無法去想象，平時這個滿腦子隻想著怎麼收買人心，怎麼掙銀子，怎麼琢磨他的成功之道的商賈，竟也有如此淳樸的一麵。</p>

這一麵……很傻。</p>

卻足以觸動弘治皇帝的淚點。</p>

“走！”趙時遷突然咬牙。</p>

“做……做什麼？”弘治皇帝錯愕。</p>

趙時遷道：“找皇上去啊，說不準，皇上還活著呢？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還活著，在咱們保定府的某處，說不準咱們就碰上了。你看，這世道這樣的險惡，皇上若是遭遇了歹人，這可怎麼辦？今日這買賣，不去談了，先回作坊裡去，今日讓大家吃一頓好的，然後大家散開，四處找找。”</p>

弘治皇帝：“……”</p>

趙時遷卻來不及和弘治皇帝囉嗦……已是拉扯著弘治皇帝便走。</p>

……</p>

走了沒多久。</p>

似乎街麵上也開始出現了騷動。</p>

某個消息已經傳開，沿途，竟出現了許多人氣急</p>

敗壞的議論。</p>

人們臉色都極不好看，偶爾，居然也傳出了哭聲。</p>

仿佛……一下子這容城縣的天……塌下來了。</p>

有人突然大吼道：“皇上年近四旬，大家都找找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