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裡。</p>

君臣四人，依舊還在沉默。</p>

張皇後一番話之後，轉身便走。</p>

不給任何人反駁的空間。</p>

劉健當然有無數的大道理，可以反駁。</p>

畢竟，儒家裡，有太多太多的‘大道理’。</p>

不過……</p>

張皇後提及到了一件事。</p>

卻讓君臣四人心中一凜。</p>

他們都是老油條，弘治皇帝是為君二十多年，而劉健等人，是宦海沉浮。</p>

正因如此，他們總能冷靜的去思考一件事，而絕不會憑著意氣或者自己的好惡，衝動的去評判一件事。</p>

“不錯。”劉健苦笑：“陛下，時代變了。”</p>

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顯得無力。</p>

他歎了口氣：“娘娘要建立婦人聯合會的時候，老夫那時候，覺得不理解，覺得……老臣鬥膽直言，老臣甚至覺得……這是胡鬨。可是細細想來，娘娘這是深謀遠慮啊。從前，是處處都是流民，流民太多，成了隱患。現在……是人力枯竭。這麼多男人出海，這麼多男人采礦，這麼多男人修橋鋪路，這麼多男子做工。源源不斷的其他州府流民，流入進了保定，進了京師，可依舊……人力還是不足，老臣在想，未來……是否人力更加的不足呢？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現在，許多棉紡的作坊建起來，缺女工，許多百姓，家裡並不殷實，靠男人，未必能養活自己，於是，不得不讓婦人代工，這在未來，會不會成為趨勢？”</p>

“婦人們出工，那麼……朝廷是否該視她們會傷風敗俗、不守婦德之賤婦呢？”</p>

劉健看向弘治皇帝。</p>

他想尋求一個答案。</p>

弘治皇帝背著手，來回踱步，他心頭一震，道：“卿家繼續說下去。”</p>

劉健咳嗽：“若是視其為賤婦，遲早，是要出大亂子的啊，她們也在養家糊口，她們，還要為一個家族生兒育女；她們若是為朝廷所輕，那麼遲早，朝廷也會被人所憎恨。現在……水至！而渠卻還未挖掘出來，不引導這股潮流，朝廷隻建立起堤壩來，這水，擋得住嗎？又能擋多久？為政之道，在疏不在堵，時代變了，朝廷也必須得變。”</p>

他咂咂嘴，咳嗽，繼續道：“可是，又不能大變，數百上千年的積習，說改就改？步子走的大了，也要出大事的。所以……朝廷要邁出步子，但需謹慎。這也是老臣以為娘娘聖明的緣故，娘娘建了婦人聯合會，如此一來，便算是宮裡，對這些務工的婦人們，給予了足夠的支持。使她們心安，也能為她們主持一些公道。可另一方麵，娘娘不是朝廷，哪怕因此，而引起不少人的不滿，終究，朝廷還是和婦人聯合會割開的。”</p>

弘治皇帝臉色舒緩了許多：“朕聽卿一言，甚得朕心。不錯，還是皇後看的遠，她儘心竭力，為朕分憂，朕竟還差點……誤會了她。”</p>

劉健笑了：“現在，朝廷要做的，是樂見其成，但是，又不能過於支持。就譬如方小藩的事，老臣思來想去，當初，數學競賽的時候，並沒有禁止女子不能參加考試。內閣，也確實明言，榜首者入內閣，那就……順勢而為吧，就算有人責罵，可畢竟，也可說是……內閣需守信，而方小藩入了內閣，又不啻是和婦人聯合會遙相呼應。總而言之，朝廷要似是而非，就如走竹竿一般，這邊要偏一點，那一邊，也要顧著一點，慢慢的，等這風氣漸漸起來，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日，再做打算。”</p>

弘治皇帝啞然失笑：“這不成了一個牆頭草，隨風兩麵倒了嗎？”</p>

劉健笑吟吟的道：“這是中庸！”</p>

聽到中庸二字，弘治皇帝頓時覺得心裡有了安慰。</p>

這詞兒好，好聽。</p>

弘治皇帝背著手：“看來，方小藩非要入內閣不可了，朕就擔心，她隻是一個小丫頭，彆到時候惹出什麼事來才好。”</p>

劉健等人拍著胸脯保證：“陛下放心便是，莫說是個小丫頭，便是方繼藩入了內閣，臣下們，也定管教的他服服帖帖。”</p>

弘治皇帝：“……”</p>

他踟躕了很久：“朕覺得，繼藩挺忠厚的，做事，又得力，怎的在你們口裡，卻成了連個丫頭都不如的人？”</p>

這一回，輪到劉健等人尷尬了。</p>

方繼藩那狗東西，人麵獸心！</p>

弘治皇帝見他們支支吾吾，倒是沒有深究。</p>

他轉身，道：“蕭伴……”</p>

說到一半，才想起蕭敬還沒有回來。</p>

還沒回來，他走回京師的嗎？</p>

弘治皇帝決定等他回來，一定狠狠收拾他一頓。</p>

深吸一口氣：“召方繼藩和方小藩。”</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