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6章 蒼生之福(2 / 2)

弘治皇帝瞪眼:“這是什麼意思,陪朕喝酒,還有這麼多的理由,不喝就是欺君。”</p>

“……”</p>

酒水滿上。</p>

三人猶如即將要殺頭的刑徒一般,一口乾了,頓時……方繼藩覺得自己要死了,拚命咳嗽起來,受不了啊……那火燒喉嚨的滋味……</p>

弘治皇帝又命人將杯子統統斟滿,卻又是率先一口牛角杯的酒水直接下肚,第一次喝,還覺得辣的不得了,可這第二杯,竟開始享受這等感覺了,此時,渾身燥熱,身上撲哧撲哧的冒汗,整個人渾身滾燙,血液仿佛在沸騰,不過……痛哉,快哉。</p>

弘治皇帝豪氣的道:“來,繼續。”</p>

“父皇,彆喝了。”朱厚照拉扯著弘治皇帝的袖子:“再喝,要醉啦。”</p>

弘治皇帝卻看著自己的空杯子:“朕已經喝過了呀,現在該輪到你們了。”</p>

朱厚照一臉吃癟的樣子:“……”</p>

“朕不怕醉,你們還怕醉?都喝。”</p>

……</p>

三杯酒下肚。</p>

弘治皇帝才勉強覺得有些受不了了。</p>

他笑吟吟的看著東倒西歪的朱厚照和方繼藩。</p>

朱厚照抓著方繼藩的手臂,口吐酒氣,口裡道:“呀,這個大豬蹄子,有點瘦呀,這誰養的呀,打死他。”</p>

說罷,朱厚照齜了牙,便瘋狂的啃。</p>

方繼藩將手一縮,大罵道:“狗一樣的東西,誰,是誰咬我的腳,這腳是用來走路的。”</p>

……</p>

溫豔生倒還撐得住,畢竟是有練過的,他詫異於弘治皇帝的酒量,卻是正襟危</p>

坐。</p>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溫豔生道:“溫先生真是海量啊。”</p>

溫豔生便道:“草民再陪陛下喝兩杯?”</p>

弘治皇帝擺擺手,保持著幾分清醒:“不可,不可,喝酒要適度才好,再喝,就真要醉了。見溫先生在此樂不思蜀,朕倒是羨慕你了,看來哪怕是做一個廚子,也未必是壞事,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話,未免有些差池。”</p>

溫豔生卻是含笑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此言差矣。”</p>

弘治皇帝驚異的抬了抬眼,訝異道:“噢,朕差在哪裡?”</p>

溫豔生便道:“陛下看草民樂不思蜀,這是因為臣本是官宦,哪怕是辭官,在這西山裡頭也受人尊敬,又得太子和齊國公的照拂,生活倒是無憂,隻需醉心於庖廚之事而已。可是真正的廚子是什麼樣子呢?他們大多生活貧困,家裡少不得有妻有子,他們早出晚歸,掙來的一點閒錢,都需花銷在家中。雖是每日在那庖廚之中殺雞烹羊,自己平時所食的,卻也不過是粗茶淡飯,在那熱騰騰的庖廚裡,哪怕天氣如何酷熱,卻也需忠於職守,看著大灶,那滾燙的油濺起來打在身上,這渾身上下都是那熱油燒起來的傷口。所謂遍身綾羅者,不是養蠶人。這才是廚子本該有的樣子,何況他們不但辛苦,也大多窮困,甚至還身份低賤,為人所看輕,陛下,草民說的廚子,陛下還會羨慕嗎?”</p>

弘治皇帝:“……”</p>

良久,他幽幽歎了口氣,才道:“朕明白了,是朕想當然爾,多謝溫先生賜教。”</p>

溫豔生道:“這也是為何會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原因,讀了書,方有功名,有了功名,才可以高人一等,譬如草民,因為有了功名,所以哪怕是喜歡庖廚,在人看來,也是雅興,誠如竹林七賢一般,誠如阮鹹愛彈琵琶;劉伶嗜酒不羈;嵇康好鍛鐵;阮籍終日彈琴長嘯一般。他們是士人,是士人,他們彈琴,鍛鐵,彈琵琶,愛喝酒,才成了風雅之事,可那街邊彈琵琶的,愛喝酒的,鐵匠鋪裡打鐵的人,又有幾人可以成為嵇康,劉伶呢?曆代的君主,都求大治,可在老夫看來,他們所求的大治,不過是嵇康,阮籍這樣的人所期望的大治而已,世間,本就是不公道的,士人依舊還是士人,鐵匠還是鐵匠。”</p>

弘治皇帝聽著,默然無語。</p>

他若有所思,良久:“所以先生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話是錯的?”</p>

“對,也不對。”溫豔生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口裡噴吐著酒氣:“對於讀書人而言,可這不是再對的一句話嗎?可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卻未必是如此了,隻是讀書人告訴他們這句話是對的,他們自然也就覺得,或許……這是對的吧。當然……讀書是好的,讀書明理,讀書明誌,朝廷本應提倡讀書,可以讀書而分貴賤,嗯……草民也是讀書人,此事……不該過多的議論。”</p>

弘治皇帝苦笑道:“讀書人之中,也有豺狼,朕往日見識了許多,今日見識的尤其深刻。”</p>

溫豔生在弘治皇帝麵前,沒有絲毫的畏懼之心,卻是笑哈哈的道:“草民在西山,見到的鐵匠,也是良莠不齊,有的不過是敷衍了事,混個日子。也有的,每日精研於鍛煉之術,心細如發,所製的磨具,不差分毫。”</p>

弘治皇帝突然不語。</p>

良久之後,弘治皇帝起身,道:“溫先生所言,倒是提點了朕一些東西,哎……什麼天道不公啊,天是沒有情感,也不會去區分好壞的,人們將世間的錯誤都推脫到上天頭上,本就是對上天的不公。追根問底,這世上不公的事,終究還是出在人的身上,是出在掌握神器的人,這個人……就是朕吧,朕方才思量了很久,朕可以改變這樣的不公嗎?想來……是不成的,此非十代賢良的君主,也未必能辦成,自然,此罪在朕躬,朕可以推脫,卻也可以嘗試著,使這世上更清平一些,哪怕是做不到真正的大治,至少,明日比今日好,哪怕是好一星半點,也算是不枉此生了。”</p>

溫豔生連忙起身,朝弘治皇帝深深的行了個禮:“陛下有此心,乃蒼生之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