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四年春,朝堂兩件大事。
一是武安侯西北大捷,帶羯族降書貢品回朝;二是太子要娶太子妃了。
太子娶妃,從古至今都是朝中大事,本朝太子尤甚。
一是因為太子的身份,二是因為太子的身體。
眾所周知——指的是前朝後宮,官員百姓乃至外族異邦無不知曉,晉國太子衛嫣是先皇後早產又難產生下來的,先天不足,後天難補。從小便纏綿病榻,沉屙難愈,太醫診斷活不過束發之年。
皇帝不甘心愛妻唯一留下的孩子夭折,又是舉國之力尋醫問藥;又是效仿民間習俗給太子娶女兒名字;又是廣修佛寺為太子祈福,甚至還下過《罪己詔》引得滿朝嘩然,諫諍不止。
如此多管齊下,終於為太子贏得一線生機。某遊方郎中進宮獻上祖傳續命丹藥。太子服用過後雖未大好,卻終於能下地行走了。皇帝龍顏大悅,以獻藥有功封遊方郎中為六品太醫院院判。
但這太醫院院判也隻是獻藥有功,本人不過是個普通大夫,治不得太子的病。太子年紀漸長,卻愈發體弱多病。在此背景之下,嫁給太子無異於等著守寡,是哪家女兒這麼倒黴?
再一問——原來不是女兒,而是男子,還是剛凱旋的武安侯。
朝中眾臣議論紛紛,將信將疑。
想要不信吧,陛下從前為太子做的荒唐事可不少,近幾年雖然收斂一些了,可也保不準突發奇想,心血來潮,又因為這或那的理由要為太子娶個男妻。
想要相信吧,又實在是太過荒唐無稽了。武安侯可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還權傾朝野,誰的麵子都不看,誰的麵子都不給。就算陛下賜婚,以武安侯的性子,又怎麼會同意?而以他權勢之盛,還推不掉一個賜婚?
朝臣們納罕不已,隻覺得聖心難測,實在是想不通陛下在想些什麼。
殊不知他們的陛下也覺得人心難測,實在是想不通武安侯在想些什麼。
和朝臣們所猜測的恰恰相反,並非是皇帝賜婚,而是武安侯請求皇帝賜婚。
大將軍得勝回朝那天,皇帝照例接見,說幾句誇獎勸勉之言。皇帝道:“容庭啊,自你參軍以來,屢戰屢勝,向無敗績。中郎將、將軍、大將軍、武安侯,如今已是賞無可賞,封無可封啦。”
皇帝本意頑笑,說話時臉上還帶著笑容。武安侯原雎卻猛然抬頭,定定望著高坐明堂上的皇帝,沉聲道:“陛下忘了,還有一個位置。”
屋中闃然無聲,一旁的內侍汗出浹背,沾濕內衣。皇帝的笑容還粘在嘴角,內心卻震悚不已。
比公侯還要高的位置是什麼?隻有自己屁股底下那個座位了。
武安侯軍功赫赫,皇帝曾下詔允他劍履上殿以示恩寵,如今他的佩劍斷雲就掛在他的腰間,隻要他心念一動……
一片死寂中,武安侯開了口。
“臣想當皇後。”
皇帝傻眼了。
他不知道應當先慶幸武安侯沒惦記自己屁股下那個位置,還是該先憤怒武安侯居然敢惦記自己的屁股。可還沒等他想明白,武安侯又道:“臣想嫁給太子。”
哦,原來惦記的不是朕的屁股,而是太子的屁股啊。
等等,太子的屁股?!
皇帝勃然大怒。
他一生軟弱,當皇子時受先帝擺布,初踐祚時受太後外戚擺布,即使現在也少不得受文武百官擺布。一生唯一的反抗就是硬要娶自己心愛的女人做皇後,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誕下的孩子做太子。
可皇後身體孱弱,生下太子當天便因難產與世長辭,從此太子便成了他的軟肋和逆鱗,是萬萬容不得旁人動一根手指的。
原雎敢惦記太子的屁股,比惦記自己的屁股還要令皇帝憤怒。
“原容庭,你好大的膽子,敢打太子的主意!”
原雎膽子自然是大的,不大也爬不到今天這個位置。
他出身微賤,父親是個不大不小的五品官,母親是江北某妓女,出生尚不滿月便被拋棄在生父家,自小受儘嫡母虐待,直到十三歲離家參軍。
參軍的日子也不好過,西北守將王遠為人剛愎自用,刻薄寡恩。仗著宮裡有個當皇太後的姑母橫行霸道,胡作非為。永平七年營河之戰,鮮族設計誘敵,眾副將疑心有詐,苦勸王遠守營不出無用,反被王遠扣一頂貽誤軍機的罪名。
眾副將無法,迫於王遠淫威披掛上陣,隻求先祖保佑眼前不是條不歸路。唯有原雎冒著殺頭的罪名領著一千名士兵繞道鮮族後方,火燒糧倉,攻其不意。
等原雎回營,王遠原先所帶十萬大軍僅剩三萬。餘下三萬戰死,四萬被俘,連王遠本人都在俘虜之列。加之原雎手下那一千人,整個西北軍營隻有三萬餘群龍無首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