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這種小門小戶,對於老百姓來說高不可攀,在人家鎮守太監的眼中,連芝麻綠豆都算不上。
萬萬沒想到,自家的莊子旁邊蹲著這麽一尊真佛。
一想到明明靠著河流卻無法取水,隻能坐視莊稼旱死,左夢庚幾欲吐血。
左貴還怕他衝動,絮絮不停。
“鎮守太監馮綸可是李朝欽的乾兒子,是宮裏的紅人。少爺千萬不敢和這等人置氣,免得災禍臨頭。”
左夢庚轉轉眼珠子。
“你是說……馮綸是李朝欽的乾兒子?”
沒等左貴回答,左夢庚的嘴角就慢慢彎起。再看向極遠處馮員外的田地,就好像看著噴香四溢的肥肉一般。
不過此事不急,還得回去慢慢籌劃。
成與不成,也要看機緣的。
眼下莊子上的情形,卻到了刻不容緩的程度。
“糧食歉收,你們這個冬天咋過?”
老秦頭看看張延,張延幾度猶豫,倒也坦誠。
“往年這時候,俺們都會進城,去碼頭那邊幫工。莊戶人家有的是力氣,賺點辛苦錢可以補貼家用。可今年流民都跑到咱們這兒來了,城裏不讓進,就隻能乾靠著。”
四麵八方湧來就食的流民給了臨清極大的壓力,官府不得不派出人手在城外攔阻。
為了安全,城門進出也嚴格把控。
像左夢庚這樣的官宦人家進出自然隨意,但普通百姓就不行了。
田畝歉收,進城打工又不成。
這個冬天對於莊子裏的農民們來說,隻怕是道生死難關。
老秦頭見左夢庚不似別的主家那麽霸道,話也多了起來。
“月前地裏的莊稼還沒收完,官府就來了人,田稅、遼餉都征到了五年。莊戶們的家底都填進去還不夠,有幾戶人家乾脆逃了。明年開春,官府又要拉著俺們去乾活。哎,沒活路啦。”
聽到賦稅都征到崇禎五年了,左夢庚便知道,農村的問題,實在是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程度。
這就是個火藥桶,隨時都能爆炸。
明末陝北農民起義聲勢驚人,以至於許多人都以為,就隻有陝北的農民在造反。
事實上,整個崇禎年間,大明可謂是處處烽煙。
從南到北,無一處不亂。
隻不過其他地方的亂子,沒有陝北農民起義影響那麽大罷了。
奈何他就是個將二代,能力有限,明白時局如何,也做不了什麽。
不過眼前的莊戶們……
左夢庚想了想,府上原本打算收租,是因為左良玉想要用錢。但現在左良玉丟官罷職,也就沒有了用錢的地方。
既然如此,便不急迫。
“大家夥的狀況,我都看到了。既如此,今年的租子,我做主,免了吧。”
話語雖輕,卻如同核彈爆炸,驚到了所有人。
老秦頭哆嗦不止,生怕隻是一場夢。
“少爺,租……租子真的……真的免了?”
張延蹭地一下站起來,萬難相信。
“少爺……莫不是誆俺們?”
左榮也急。
“少爺,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免租這種事,對任何人家來說,都是天大的事。左榮見他都不和府裏商議,就做了決定,不免擔憂。
左夢庚不管他,隻看著張延。
“騙你等如何?不騙又如何?看看你們的樣子,還有什麽值得騙嗎?”
張延愕然,低頭看看自身,突然大笑。
“是了,窮光蛋一個,扔油鍋裏都榨不出二兩油,還怕被騙嗎?”
他猛地回頭,對大家夥吼道:“都聽著,少爺大發慈悲,免了咱們今年的租子。”
聲音遠遠傳開,不管遠近的莊戶全都聽到了。就連許多沒有衣服、窩在屋裏的莊戶,都推開房門露出腦袋。
“少爺活命之恩,吾等永世不忘,唯有做牛做馬相報。”
數百莊戶跪了一地,感恩的聲音裏帶著衝天的驚喜。
這一幕,令左榮等人全都看傻了眼。
左富偷眼看去,心裏琢磨,少爺這是在收買人心嗎?
可這些泥腿子,賤命一條,收買了他們的人心,又能如何?
死氣籠罩的莊子,免租宛如一股颶風,為這裏帶來了全新的氣息。肉眼可見的,大多數人的臉色都活泛了起來。
雖然這個冬天他們依舊無衣無食,日子艱難。但沒有了主家的租子負擔,壓力一下子小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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