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城的夜,總是涇渭分明。
鈔關碼頭的燈火通明、笙歌曼舞,總是把別處襯托的如同地獄。
蔡三很喜歡這樣的夜晚,尤其是提著煤油燈從光明走入黑暗的那一刻,仿佛魚入大海,帶著一種別樣的快感。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碼頭那邊妓女的浪笑聲將他的提醒壓了下去,也不會有尋歡作樂的人在乎一個更夫在乾什麽。
在蔡三看來,煤油燈絕對是一個偉大的發明。
有了這玩意兒,他巡夜的時候,再也不用擔心燈籠裏的火燭熄滅,看不清道兒了。
煤油燈又比燈籠亮堂的多,能照亮更遠的範圍。
當他走在黑暗中的時候,四麵八方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唯獨自己身邊光芒璀璨。
走到哪兒亮到哪兒。
蔡三很喜歡這種掌控黑暗的感覺。
不過黑暗的特性決定了,其中存在了許多的未知。
蔡三停下了腳步,凝視前方。
那裏有穩定而平常的腳步聲傳來,須臾,一個模糊的輪廓走到他麵前十步。
“蔡三,有件事,需要你幫幫忙。”
蔡三抬起煤油燈,晃了一下,看清了對麵的人,禁不住驚呼。
“左……左三爺!”
被認出來,左富並不意外。
左家如今好歹也是臨清城的霸主,他們兄弟八人早些年便橫行街道,不認識才奇怪呢。
“既知是我,那這個忙你必須得幫了。”
蔡三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慌亂。
“左三爺,您是天上的神仙,俺就是個打更的。在您眼裏,俺連個屁都算不上。”
左富微微一笑,戲謔道:“大名鼎鼎的如意門三當家,說自己連個屁都算不上,可太謙虛了。”
蔡三臉色突變,將欲動彈,左富的話到了。
“我要是你,就不會亂來。聰明人應該都明白,這是求死之道。”
蔡三的變化轉瞬即逝,他又變成了唯唯諾諾的樣子。
“三爺咋拿俺開玩笑?啥子如什麽門,俺不曉得。”
左富懶得和他兜兜轉轉。
“三佛金手陳雁秋,你以為我是來陪你戲耍的嗎?”
蔡三身形搖晃幾下,冷汗橫流,終於認清了現實。
他努力咧出一個笑臉,可麵部所有的肌肉都在哆嗦。
“咱們就在江湖上混口飯吃,從不傷天害理,卻不知如何惹了三爺不快?”
左富抄著手,悠悠地道:“就因為你沒有傷天害理,所以才能還好好地和爺們說話。”
蔡三情知今日不能善了,露出江湖梟雄本色。
“三爺有何吩咐,劃下道來吧。”
左富直接道出目的。
“帶我去見你們大當家。”
蔡三悄悄地擺出拚死一搏的架勢,冷聲道:“三爺覺著,我陳雁秋是出賣兄弟的人嗎?”
左富仿佛沒看到他的準備,語氣始終不疾不徐。
“第一,爺們沒有惡意;第二,既然都找到這兒了,你覺著,找到你們大當家的還需要多久?你不幫忙,自然有其他人願意。倒是你,是死是活全在爺們一念之間。”
陳雁秋心跳如雷,自打混江湖以來,第一次這麽絕望。
如意門的情形,他當然很清楚。
存在臨清數十年了,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可現在都被人找到他這個三當家了,就如左富所言,找到大當家的肯定不難。
饒是如此,陳雁秋也還在硬抗。
“三爺是官場大老爺,不懂俺們這些江湖中人。頭可斷、血可流,出賣兄弟的事兒,是絕對不會做的。”
他自詡硬漢,確實也真的不怕死。
但左富的舉動出乎了他的意料。
隻見左富施施然從懷裏摸出一張紙來,就著旁邊遞過來的燈火,輕聲念叨起來。
“正月初一,你當值打更。不過醜時三刻,你沒有出現在秦家巷;正月初三,你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圓覺寺上香。滯留寺中一個半時辰,你這樣的香客,不該停留這麽久。圓覺寺就在秦家巷旁邊,也就是說,你猜我們找到如意門大當家的,需要多久?”
陳雁秋遍體生寒,完全沒有想到,自覺隱秘的行蹤,居然在左富眼中有這麽多的破綻。
左富說完這些,又道:“相信這個時候,你老婆孩子應該睡的很香。這要是再也醒不過來了,未免可惜。三當家的,給個痛快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