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地界，黑山下一角，鬼怪橫行，肆意吞人血肉。

一座一座村落燃起火焰，火中焚燒著活人，鬼怪們圍著篝火大笑，以聽取人的哀嚎為樂。

“好香啊……”

其中一頭惡鬼單手拎起一名女子，長舌將女子麵龐上的灰塵舔舐乾淨，露出漂亮的真容來。

女子眉頭緊蹙，痛不欲生，偏過頭，但她視角的餘光好像看見了什麽，又轉瞬將震驚藏在了眼底嗎，蒼白麵龐上浮現死誌。

暗巷中，孫涉的手死死攥著那柄闊刀，雙目發紅，像頭發狂的野獸。

他們夫妻二人的好運似乎在黑石山中遇見那座破廟後便消失的一乾二淨，一路走來曆經艱難險阻，不說離開那座破廟不久就被匪徒尋到。匪徒中有個被稱作二當家的武藝高強，身手不再他孫涉之下，男人的傷勢還沒有完全痊愈又添了新的疤痕，所幸廟中高人賜下的良藥還剩下一小包，這才讓男人提刀殺出了重圍。

好不容易離開黑石山，上了大道，在他們看見路錦鎮的大體模樣時，一個修士從天上墜下，落入鎮中，隨後還沒等他們夫妻二人向著路錦鎮邁出一步時，一道血色雷光開天雲，整個小鎮頃刻灰飛煙滅。

看著遠方深不見底的大坑，其邊緣還有雷擊帶來的黑色紋路，男人目眥欲裂，他們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可這點希望在這世道被那高高在上的修士頃刻摧毀。從頭至尾，他甚至沒有見過劈下這道血色蒼雷的修士是何模樣。

模樣……

那時他失笑，知道了模樣又能如何呢？

所以孫涉鬆開握在刀柄上的手，他隻是個凡俗武夫，拚儘全力的一切不過是殺幾個匪徒，斷幾節老木。而修行士的力量則是天災，雷光，烈焰，每一個手段都能輕而易舉地置他於死地。

他沒了熱血，但為了護住妻兒，讓妻子不必成天與他在野外風餐露宿，膽戰心驚，他們夫妻二人再次上路，越過路錦鎮繼續往南邊走去，在男人的記憶裏那個方向還有幾座村落。他孫涉有一技之長，在一些村中謀個生路並不難。

於是，幾座村莊走來，便是如眼前的這一幕。

村民們好心收留了他，他時而上山打獵，讓鄰裏鄉親吃了幾天好菜好飯。本以為這林裏的小村子能安定下來，誰知道在他今日打獵時便看見村落的方向燃起了黑煙。

他握住的刀再無法鬆開。

那是他的妻兒！

又一頭綠色的惡鬼走上前來，靠近被提起的女子，用猙獰的、滿是膿包的手掌撫摸女子微微隆起的肚子。

“啊啊啊啊！”男人咆哮，闊刀出鞘，他從暗巷裏飛躍出去，一腳踹開離最邊上的惡鬼，此刻他的動作迅猛的像頭獵豹，刀身近乎化作殘影！

他看見妻子對自己說快走，他知道自己是蜉蝣撼樹。

但那又如何？

“崽種們！”孫毅低吼，手中闊刀仿佛與他的思緒融為一體，刀身呼嘯而過，掠過之處，鬼怪頭顱滾滾掉落。

這讓為首的幾頭惡鬼吃了一驚。

凡夫俗子可沒法斬鬼。

拎起女子的惡鬼偏過頭，示意身旁的獨角惡鬼去解決孫涉。

獨角惡鬼的道行已經接近修行路中的俱靈境，再吃下一個氣血方案的活人便可踏出俱靈的門檻，現在這個突然闖入的凡民武夫正是大好的機會。

可獨角惡鬼方一靠近，整個肩膀連著脖子從身體上滑落，崩開，平滑的切口幾乎平行，在斷口中，為首惡鬼看見了男人凶神般的眼神。

“這是……”有小鬼低語，他們注意到男人頭頂懸浮著的一枚閃爍金色光芒的寶玉。

…………

硝煙散儘，闊刀斷裂，男人將刀扔到一邊，抱起自己的妻子，妻子無聲流淚，淚水也打濕了男人剛毅的麵龐。

周圍空曠，惡鬼被斬儘。

那枚寶玉失去光芒，落入女子手中。

女子雙手捧住寶玉，這家中傳承至今的寶玉並無神通，真正有神通是重新賜予她寶玉的人。

那名廟中老者。

“轟——！”一聲巨響，好像有龐然大物在遠方轟然倒塌。

他們抬起頭，望見遠處的山頭邊，一頭咬碎大妖頭顱，正在肆意飲血的凶煞惡鬼身軀崩潰，大妖的屍體墜下，惡鬼則化作流光，歸於天際。

不止這一處，善界諸地皆如此。

流光千萬，仿若一陣一陣逆流不息的光雨。

“不！不！不！吾好不容易才來此人間，何人！是何人要將吾等拘回！”更加中心的地域，鬼王咆哮，煞氣遮蔽天宇，坐下萬千惡鬼噤聲。

鬼王施展禁法，可禁法展露，仍然無法避免它潰散的結局。它眉心出現一枚符文，符文亮起，撕裂了它的頭顱形體，崩散處的黑氣則卷伏到空中，如雲霧般消失不見。

整個善界仿佛化作一個倒扣的花籃，從九幽地獄中爬出來的怨魂們被一個一個吞沒。

而一切的歸處指向鏡海。

“得救了！師兄師姐，我們得救了！”門中弟子歡呼，惡鬼退去，如退去黑色潮水。那如墨漆黑的、被幽冥惡鬼填滿的天空太過可怕，連門中陽神長老都有大半折損在了惡鬼浪潮中，他們甚至曾親眼目睹鬼怪們獰笑著肢解了一位皇者，皇道領域坍塌的畫麵至今仍是心魔。

有人哭泣，有人重逢，有人輕歎一口氣，說人間終究還是人間。

與此同時，善界一地，黑霧籠罩，律法鎖鏈鎖住這裏的每一個間隙，讓虛空的漣漪都激蕩不到此處。

黑色的囚籠封鎖純白的鳥。

善聖勉強睜開一隻眼睛，打量這滿目瘡痍的善界。

九幽地獄的氣息如潮退去，留下被潮水浸透的善界大地，滿是汙濁與破敗。經此一役後，善界還是善界麽？該是重歸那地獄般的惡界了吧，星空萬族唾棄之地。他想著，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卻發現律法鎮封下，他這即將逝去的生靈沒法有任何動作。反而因此又從羽翼縫隙中滲出血來。

失去律法，他不再是律道生靈。

由此，都無需惡聖如何，數個紀元的歲月便輕而易舉地壓倒了他，正值壯年的體軀頃刻腐朽。善聖都不用去觀察便知曉自己此刻的軀體一定如同屍體。

他看向萬鬼歸巢的方向，鏡海的深處。

善聖沒有輸給惡聖，他是輸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