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克紹箕裘(十)(1 / 2)

大明望族 雁九 8893 字 1個月前

鬆江府華亭縣沈家坊</P>

因沈家宗房、三房、四房、九房都在辦喪事,一眼望去,滿目素白,即使坐在距離不算太近的鴻運客棧,也能遙遙聽到那些僧道金鐃銅鈸葦管竹笙之聲。</P>

沈瑞望著窗外,坊間雖有幾處店鋪宅子帶著明顯的火燒痕跡,亦有掛白的人家,但總體來說大多鋪麵都在開門經營,街上人來人往,與往昔並無太大不同。</P>

比起上次“倭禍”之後滿目瘡痍的情景,那真是好上太多了。</P>

說起來,都要感謝眼前這人,隻是……</P>

沈瑞收回視線,歎了口氣,道:“您急得什麼?太冒險了。如今各地都在戒備著。”</P>

他這剛到鬆江沒多久,就被陸三郎請來了這邊,還是太引人注意了。</P>

若是等他這邊事兒安排得差不多,往陸家道謝時再相見,就毫無痕跡了。</P>

對麵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滿臉褶皺,身形佝僂,說是百歲都有人信。</P>

那人張口卻是聲音洪亮,絲毫沒有老態:“沒有急事也不會這會兒來找你,就是怕路上找你讓人看出端倪,才拖到這會兒。”</P>

他頓了頓,忽正色道:“阿山可著性子,下手沒個輕重,我已罰過他了,你多包涵。”</P>

此人正是九頭蛟的大當家,沈瑞的親生舅舅,孟聰。</P>

沈瑞忍不住揉起額頭來,歎道:“這事兒從根子上論,真得謝謝康四當家。他那些行事,雖是……總歸是為了沈家好的。”</P>

就是手段太血腥了些,把幾位上了年紀的族老都嚇病了,便是沈琴這樣年輕的也連著做了多日噩夢,私下與沈瑞說,陸三郎做事是真利索,就是心太狠了,以後打起交道來還是要防備一二的。</P>

沈瑞卻沒法與他說,哪裡是陸三郎想那般,那是窮凶極惡九頭蛟的手段,隻怕陸三郎也被嚇個夠嗆。</P>

自山東開海後,九頭蛟便暗地裡同陸家合作,明麵的海貿、暗地的走私統統都有。</P>

陸家山東的聯係人是陸十六郎,鬆江這邊便是陸三郎,而九頭蛟方麵則是孟聰的心腹四當家康阿山。</P>

陸家並不知道孟聰與沈瑞的關係,隻知道在登州時沈瑞曾與九頭蛟孟九當家達成協議,用朝廷水師戰艦幫著他在內訌中占了上風,成為大龍頭,獨霸了大明往倭國的海路。</P>

之後大明往倭國去的船隻都由九頭蛟保護,抽一兩成份子,水師對九頭蛟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P>

既是朝廷都能幫孟大龍頭,又有沈瑞從中牽線搭橋,陸家自沒有什麼懼怕的。遂這麼多年一直合作下來,也是賺了個盆滿缽滿。</P>

這次陸家商船回來鬆江,同樣是康阿山帶著船隊混在其中,準備在鬆江采買一番。</P>

恰恰,就遇到了沈琦的管家來求援。</P>

都是海上掙命的漢子,下手狠辣自不必提,尤其康阿山最是知道朝廷對通匪刑罰有多重,更勿論還可能涉及從逆,便毫不留情的將喊出投降話語的沈源、勾結歹人的瓊哥兒、小榆哥統統殺了,宗祠裡那些鄱陽湖水寇更是一個不留。</P>

事後統統推到那些水寇身上,這仨沈家人就從同夥變成了受害人。</P>

沈家此次大張旗鼓辦喪事,也是為了掩蓋一二。</P>

隻是小棟哥、小樺哥的事寧藩那邊知道的人太多了,是不可能瞞的。</P>

好在小樺哥殺了小棟哥,還在歹人刀口下救下了沈理和沈流,後來又領著冒充陸家水手護衛的九頭蛟協助官兵剿滅了外頭劫掠鬆江的鄱陽湖水寇,算是戴罪立功。</P>

又有幼年被綁、母親妹妹落入敵手被脅迫等因素,想來小樺哥的性命當是能保全,亦不會以從逆論罪牽累五房。</P>

而小棟哥雖罪無可恕,但沈珹沈珺都不曾從逆,反而揭發立了大功,宗房非但不會有罪,還能有個大義滅親的名聲。</P>

小棟哥的屍身已被仵作驗過又記錄在案,允許家人領走。宗房領了便在公共墳地埋了,並沒有入沈家祖墳,這次辦的也隻是沈海喪事。</P>

小樺哥則被關在府衙大牢裡。當然,有沈家在,他也不會受罪。</P>

“阿山與我說了,小樺哥這小子真是天生吃海上飯的啊,”孟聰眼裡放光,笑道:“沒事兒,要是朝廷判他死罪,我就用人將他替出來,往後跟著我,我看沒幾年就能給九頭蛟作當家的了!哈哈哈哈。”</P>

他那邊笑得開懷,沈瑞卻黑了臉,“免談免談!我不會讓他乾這行,更不可能讓他判死罪!”</P>

孟聰咂著嘴,搖頭不已:“多好的苗子!可惜了,可惜了!”又問,“聽說他手上是有人命案子的,還是殺官的,最少也是個流放吧?你就舍得他流放三千裡?”</P>

沈瑞忍不住瞪他,“您老人家省省吧!”</P>

頓了頓才歎道:“我見過小樺哥了,也同琦二哥談過了。小樺哥的意思是,流放便流放,他想去西北或者遼東,有戰事,肯拚,便有立功脫罪的一日,將來,未必沒有前程。”</P>

孟聰忍不住插口喝彩道:“是個有骨氣的有血性的好兒郎!”如此就越發覺得可惜了,眼巴巴瞅著沈瑞。</P>

沈瑞道:“遼東沈家有產業也有一支族人在那邊,且與登州海路相通,頗為便宜。西北有趙弘沛,有馬市,也不是不能經營。琦二哥說,無論小樺哥去了哪兒,他都帶著妻女一道去。”</P>

沈琦是堅定的表示一家人再不要分開。</P>

其實,也是怕蔣氏母女被擄多年,再回來鬆江不免有風言風語,他不介意,卻也不想妻女受委屈。</P>

杏姐兒也大了,該到說人家的年紀,他固然樂意養閨女一輩子,可也盼著女兒能得良人有個好歸宿。</P>

對小樺哥,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更希望自己這個父親能為他做些什麼。</P>

故此才有一家子跟著小樺哥走這個決定。</P>

孟聰點了點頭,道:“琦哥兒也是有擔當的好漢。”</P>

沈瑞長長歎了口氣,這麼多年,蔣氏母子三人受苦,沈琦何嘗不是煎熬,這苦難的一家人,如今總算團聚了。</P>

那便由他們吧,遼東也好西北也罷,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能做的,就是儘最大可能為他們提供個好環境。</P>

卻聽得孟聰忽然道:“流放還有個地方你可想過?瓊州。”</P>

沈瑞一愣,瓊州?海南島!</P>

“圖大娘這幾年雖不往北邊來了,卻占著琉球,不時往南海去,遲早是個禍害。”</P>

孟聰道,“九頭蛟已在萬州、崖州都有經營,還有幾處水寨。小樺哥這孩子,真個是天生該吃這碗飯,去了瓊州,那就是蛟龍入海……”</P>

見沈瑞若有所思,他便又加了籌碼,“你不是缺糧?南邊兒那麼多島那麼多國,弄不來糧?糧還是次要的,那寶石香料……你想想當年鄭爺爺下南洋回來,多少好東西……”</P>

沈瑞還真動心了,大明缺糧啊!</P>

在登州時候他騰挪著,又是吃山又是吃海,還靠著遼東,他覺得還是能填飽百姓肚皮的,並沒有糧食危機迫在眉睫之感。</P>

這次到了河南,是真覺得太缺糧了!</P>

他朝宗藩動手,很大程度上也是想從他們手裡摳糧食出來。</P>

民以食為天,他有再多再多的想法,搜羅再多再多的能人,就“缺糧”這絆馬索一橫,大明也奔騰不起來。</P>

海南島啊海南島,一年三熟!又是育種的好地方!</P>

更勿論,還有南洋那片廣闊天地!</P>

還有,更遠的航線,更大的海貿市場……</P>

“你想想,你再想想……”孟聰口沫橫飛的遊說著。</P>

忽聽沈瑞道:“好,我會仔細想想。”</P>

“呃,你答應了?”孟聰倒是有些不敢置信了,追問道:“你真應了?”</P>

“應什麼!那是我說讓他去他就去了的?!”沈瑞不由好氣又好笑,道:“您老人家總得容我回去仔細思量思量,再和家裡人商量商量吧?”</P>

他得回去和沈理、和幕僚們仔細商量清楚,也得問過沈琦以及小樺哥的意見。</P>

孟聰哈哈一笑,道:“容,怎麼不容。好好商量,好好商量!”</P>

他一時高興起來,又乾了兩盅酒,道:“這倒是意外之喜,本來是要同你說……”</P>

說著一拍大腿,懊喪道:“嘿,我真是老了,原是要說正事兒都忘了。”</P>

沈瑞也是納悶,這是要說什麼急事兒?</P>

孟聰神情鄭重道:“康阿山這小子就是一根筋,不走腦子,他不該把沈源弄死。”</P>

沈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大舅,這話可不像你老人家能說出來的!你那巴不得沈源早些死的心思可都寫在臉上了!</P>

對於沈源,沈瑞是真沒一丁點兒感情了。</P>

沈源死了,沈瑞什麼什麼傷心難過啊那都是不存在的,要說高興呢,也談不上。</P>

就像是聽著不相乾的人,道一句“哦,這人死了”,如此而已。</P>

儘管作為生身父親,沈源這禍害做了什麼還是有可能成為一些人攻訐沈瑞的理由。</P>

但沈瑞走到今天這步,是真不怕這些了。</P>

要說甩包袱,還是沈瑾會有甩包袱的感覺吧。</P>

雖然,這次沈源的死又坑了沈瑾一回。</P>

此番沈珹也丁憂,但好歹先前立了功,儘管封賞還沒下來,可三年後起複,也不會是原地不動。</P>

而沈瑾,壽寧侯一直在給他謀通政司的位置來著,原本都打點得差不多了,卻因為寧藩那造反口號,這事兒被迫擱淺了。</P>

後小皇帝借著“緩和母子關係”的由頭,朝壽寧侯要了一大筆禦駕親征經費。</P>

銀子到手了,小皇帝就賞了個甜棗,口頭許了沈瑾的官兒,隻說親征回來就下旨——</P>

結果,沈瑾這就又丁憂了。</P>

壽寧侯簡直氣炸了肺,三年後誰知道皇上還認不認呢!而且,這都幾回了!一給女婿謀官,他就丁憂!</P>

不管壽寧侯那邊怎麼跳腳罵,沈瑾總歸是擺脫了沈源這個隨時可能惹禍的定時炸彈了。</P>

孟聰既提了,沈瑞也沒法就說康阿山如何或是沈源該不該死,隻能擺擺手道:“您這麼說,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P>

孟聰卻不是要他回什麼,而是道:“那人死不足惜,但他死了,就要和你娘合葬……”</P>

沈瑞唉了一聲,甥舅倆,真是想一塊去了,他也不樂意!</P>

但時下,他就是想出天大的理由來,也不可能讓原配兩夫妻不合葬。</P>

要是在現代,骨灰盒一包悄然換個地方也沒人知道。</P>

可這是大明,孫氏下葬時是棺木,是屍身。</P>

昔年三太爺是決意與父親與鬆江這邊決裂,才能刨開生母的墳將屍骸焚作骨灰帶走,而今沈瑞卻是沒有任何理由刨墳焚屍的。</P>

“這事兒容我琢磨琢磨,儘快想個法子……”沈瑞道。</P>

好在沈瑾還沒回來,沈源且還要停上些時日,一時半會兒不會下葬,時間還是有的。</P>

孟聰露出個滿意的笑容來:“你娘到底沒白疼你一場!”</P>

“這就是我要與你說的急事。”他湊近了些,“舅舅不會叫你為難的,我已經把你娘帶出來了。”</P>

“啊?!”沈瑞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追問,“什麼?你說什麼?”</P>

“是趁著那天鬆江府大亂,我帶人去將你娘換了個棺木帶出來的。就是當時著急,沒顧上掃尾。”</P>

“陰宅外頭沒大動,一打眼兒是看不出來的,隻是怕那個庶出的小子回來籌備他爹入土的事,起墳並骨時再看破了,鬨將起來,總歸不好。”</P>

孟聰道,“所以先與你說說,這兩日鬆江府安定下來,沈家又有白事,西山墳塋那邊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我的人不好再進去布置,就得你安排人拾掇後續了。還有……”</P>

他看著這肖似妹妹的外甥,歎了口氣,道:“我原想帶她去海外的。但,到底是你娘,她怕也是舍不得你的,便叫她留在義父身邊,也享一享兒子供奉的香火。我能把她帶去京城,但在義父身邊落葬,就得你來想法子了。”</P>

萬沒想到孟聰來了這麼一手。</P>

沈瑞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下是真接不上話來了。</P>

好半晌才喃喃道:“如此……也好。”</P>

*</P>

七月二十,寧王朱宸濠被生擒。</P>

從六月十四殺朝廷命官造反始,到被生擒日止,不過短短三十六日。</P>

這場籌謀十餘年,發動軍、匪近十萬,一開始就攻陷了九江、南康等數城,震動大江南北、聲勢浩大的謀反,就這麼宣告破產了。</P>

卻是誌得意滿的寧王在安慶遇上了王守仁親率的南京水師,自是一場慘敗。</P>

然後又驚聞南昌失守,乃是南贛巡撫蔣昇帶領數位指揮使彙合浙西閩北剿匪大軍,一舉攻下內裡空虛的南昌城。</P>

寧王不肯再聽“國師”李真人勸阻,立刻要班師回救南昌,更想立時登基稱帝,改元順德,割據一方。</P>

王守仁豈肯讓他就這麼跑了,自是率大軍緊追不舍。</P>

而寧藩軍隊又在回師路上兜頭遇上蔣壑、高文虎部大軍。</P>

蔣壑在湖廣剿匪多年,亦是深諳水戰,叛軍再次慘敗。</P>

隨後王守仁追兵趕到,雙方聯合,叛軍再無退路,最終寧藩被生擒,叛亂告終。</P>

然雖則寧王被擒,但他帶來的亂子並沒有立時就平息。</P>

與安化王奪邊軍不同,寧王是養了私兵又養匪寇,這麼多年又靠著金錢收買了不少各地官員、鎮守內官。</P>

這些人為朝廷帶來了不少麻煩。</P>

如鎮守浙江太監畢真,寧王出銀子將他從江西活動去了浙江,這廝甫一到浙就大撒銀錢,厚賞諸衛所官軍,籠絡人心。</P>

又以操練為由,打造盔甲,收買糧米,為寧藩籌備軍資。</P>

寧王造反後,畢真積極響應,公然宣稱寧王世子要取浙江了,又收攏了杭州城各門鑰匙在手中,還下令浙江都司調發官兵,致使城中軍民驚懼奔走,官員人人自危,三司擁兵自衛。</P>

南京城也同樣有人造謠生事,喊什麼迎接聖主,好在有武靖伯趙承慶守備南京,反應及時,沒引起太大混亂。</P>

而沿江、沿海像鬆江這樣富庶之地被劫掠的州縣也不在少數。</P>

如先前沈珺所報,寧藩養了許多小棟哥這樣的富家子弟,就是要將他們背後的家族當錢袋子。</P>

寧王在六月十五就封了閔廿四、淩十一、吳十三等等江洋大盜為指揮使,讓他們帶人四處攻打府縣劫掠船隻軍需。</P>

這些人決定不了大局,但對於一地的破壞力是巨大的。</P>

尤其在聽聞寧王失敗後,這些匪寇潰散逃匿,繼續為禍地方,後續的追捕也將是個大工程。</P>

鬆江這邊,沈珹和沈瑾都回來奔喪了,離著最近的沈珺卻是遲遲未歸,便是因著他現下跟在蔣昇身邊,憑借在江西多年的積累,協助清理逆藩餘黨、剿滅逃竄匪寇。</P>

叛亂平息、寧王被擒的消息是七月底送到壽哥手上的。</P>

彼時,壽哥已在南直隸境內徐州府了——他此番是真奔著親征來的,盼著有仗打,一路根本不曾遊玩,真真是催著趕著急行軍。</P>

此番隨駕的閣臣乃是楊廷和、梁儲和費宏三位閣老。李東陽與王華兩位上了年紀,不宜奔波,被留在京中主持大局。</P>

楊、梁、費三人聽聞喜報皆勸壽哥回鑾。</P>

壽哥這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又哪裡肯回去!</P>

尤其這都到了南直隸了,南京就在眼前了,他是太祖的子孫,怎麼能不去南京看看?</P>

這次沒有什麼人敢提什麼讓王守仁放了寧王好叫皇上自己捉一次了。</P>

壽哥也沒有玩貓鼠遊戲的意思,立刻就讓昭告天下,親征大捷,逆藩叛亂被平。</P>

而後令王守仁將寧王押至南京,他要戎裝入南京城,接受獻俘。</P>

楊廷和等一乾大臣苦口婆心勸阻,皆道如今逆王雖被擒,但其所養匪寇仍有在逃,皇上還是早日回京才穩妥。</P>

又言如今秋高馬肥,隻恐韃靼還會犯邊。</P>

又言離京日久政務荒廢雲雲。</P>

壽哥就一句句反駁,“難道又許朕親征北虜了?不然韃靼犯邊讓朕回京做什麼?”</P>

“寧逆都覆滅了,刺客還來殺朕做什麼?劫法場?那也該是在南京啊?”</P>

“原本不也就是閣老們主持政務嗎?王嶽也在京呢,司禮監一應照常,哪裡荒廢了?”</P>

無論大臣說什麼,他總有歪理回懟。總之,什麼都不能令他回鑾。</P>

壽哥這一路走得甚急,看著兩岸風光也是眼饞不已。</P>

原想著平了寧王返程時再好好遊玩的,不想這麼快就大事已了,正是夏秋之際,最適合遊玩,繁華的揚州就在眼前,總要玩個儘興。</P>

遂小皇帝高高興興宣布:南征改南巡了。</P>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你要說祭祖陵啊、南京受降啊,朝臣們雖不滿卻也隻能捏鼻子認了。</P>

但你現在說要花民脂民膏出去玩!又是好幾省報災、韃靼一直威脅邊境的情況下,那就是昏君行徑了!</P>

朝臣們就像被激怒的馬蜂,開始圍著皇帝攻擊起來,一如回到了正德初年,發現這個小皇帝不愛學習一心貪玩的時候一樣。</P>

身邊人勸諫不止不提,就京城、南京禦史言官送來的折子就能堆有一人高。</P>

壽哥呢,翻翻白眼,根本不理會。喜歡遞折子就遞吧,跟著來的閣老是乾啥的,讓他們慢慢看好了。</P>

張永這個司禮監掌印也跟出來了,有啥政事,三位閣老並張永一起商量著解決就行了。</P>

他該玩還玩他的。</P>

你們說禦駕出行遊玩隨扈太多忒也奢靡?好,那就微服私訪!就帶那麼幾個人兒,不打儀仗,溜達著就出去了。</P>

你們說白龍魚服市井混雜恐有危險?好,可以不去市井,就巡幸大臣家,有啥好吃的好玩的,叫他們備下!</P>

壽哥就這麼一路縱情遊山玩水,慢慢的南下。</P>

不止朝臣們不滿,便是張會也有些吃不消。</P>

年少時他沒少跟著壽哥這麼滿京城的遊玩,彼時他就隻負責玩,變著花樣的尋樂子哄好壽哥就行,那是無比輕鬆愜意。</P>

而今,他要負責皇上的安危,每日裡規劃路線,安排暗中保護的人手,還得讓壽哥儘興,還得提著十二分的精神注意有沒有危險。真是累死了。</P>

張會不止一次寫信給沈瑞,喊他彆在家躲清閒了,趕緊回來幫自己分擔分擔。</P>

沈瑞這又哪裡是清閒了。</P>

他收著家書時南邊戰事未完,他雖然知道必然會贏,用不上自己這先鋒官,但軍令在身也不能就這麼跑了。</P>

過繼了還分了宗了,哪怕是生身父親死了,也用不著他守孝丁憂。</P>

所以上書給壽哥時,沈瑞如實講了鬆江府發生的事,表示怕叛軍為禍地方,他既為先鋒就當先去為陛下掃清障礙。</P>

想想當年寧藩製造鬆江府“倭亂”搶了多少金銀去,壽哥當然也不願意沿海這些富裕府縣被寧藩摘了桃子去。</P>

便下旨讓先鋒官沈瑞分出一隊人馬來,往鬆江等各州府剿匪。又讓沈瑞便宜行事,也算給他個假期讓他料理族中白事了。</P>

沈瑞這是奉旨回鬆江公乾。</P>

他之所以著急回來也是來乾掃尾工作的,就怕九頭蛟那邊沒藏好,讓沈家這沒“通藩”倒“通匪”了。</P>

鬆江這邊安頓好,杭州府又出畢真攪亂人心的事,沈瑞便帶兵往杭州府去了一趟,捉了畢真及其同黨。</P>

之後嘉興、湖州、鎮江、常州也多有類似沈家這樣的事發生,雖不是大麵積劫掠,卻也影響不小,同時又有本地的山賊水匪出來趁火打劫,沈瑞、趙弘澤分頭行事,一一平了亂局。</P>

直到八月下旬,才將這一帶的亂匪徹底肅清。</P>

所以接著張會的信,沈瑞也表示無奈,這邊停靈未滿,總要等著長輩下葬之後,安頓好後續才能回去,彼時,皇上當已在南京了。</P>

隻能張大指揮使自己扛著了。</P>

張會這邊倒好打發,大舅哥楊慎那邊卻是難敷衍的。</P>

楊慎此番並未隨扈,是楊廷和得知沈家出事後,打發人回京去叫楊慎告假南下吊唁,順帶往山東接上楊恬,護送她母子回鬆江。</P>

雖沈瑞出繼了,又分了宗,但沈源到底是生身父親,作為姻親楊家這禮數不能省。</P>

楊慎在路上聽聞寧逆被擒,萬分高興,隻道聖駕即將回鑾,不想皇上竟改南征為南巡,一路遊玩起來,這讓素來端方的楊慎十分看不慣。</P>

他給父親、給老師李東陽都寫了書信,也上了數次折子規勸,直言“人君輕舉妄動,非事而遊,則必有意外之悔”。</P>

然而這些折子,是同其他同類內容的折子一樣,被壽哥丟在一旁,理也不理了。</P>

楊慎與沈瑞說起,仍是氣憤不已,又說他們這些人說話皇上不肯聽,沈瑞為帝王近臣,又素為陛下智囊,勸誡肯定會有效果,讓沈瑞也多多上書規勸。</P>

沈瑞心道,這逗留揚州遊玩不走算得什麼,曆史上正德此次南巡玩了一年半呢!這才是個開頭而已。</P>

可麵對耿直的大舅哥,沈瑞又沒法說什麼,隻能順著他來,然後再引導他去思考彆的,比如如何把皇上南巡的負麵影響降到最低——雖是勞民傷財,但皇上吃過玩過的也必然受到追捧,如此擴大產業,也是能讓一部分百姓糊口謀生。</P>

又拿了河南的規劃來勞煩楊慎幫著參詳。</P>

楊慎雖道:“此番皇上親征給你的那些差事,怕不會再放你回河南了。”但到底還是應下,幫著謀劃些好點子。</P>

沈瑞也摸不清壽哥到底想如何安排自己,於他本心,還是想回去河南好好經營的,既是避開朝中紛擾,也是確實是才在河南打開些局麵,不想就此放棄。</P>

然而,計劃永遠是沒有變化快的。</P>

楊慎在鬆江與沈理、沈瑾聊得投契,又對沈家族學大感興趣,本是想多留些時日的。</P>

忽然揚州那邊送來消息,卻是楊廷和父親楊春因病故去,楊廷和、楊慎父子皆要丁憂。</P>

楊慎便即啟程往揚州彙合楊廷和回蜀中老家,而京中俞氏王研婆媳則會隨楊廷和的弟弟楊廷儀一家子由京城返蜀。</P>

楊恬雖是出嫁女孝期短,但論理也當回去奔喪,卻被楊慎攔下。</P>

言說路途太遠,江西剛剛平定,這路上也未必太平如初。</P>

楊恬身子本就弱,生了孩子又有損傷,此一番從山東到鬆江一路也頗勞累,尚未緩過來,不宜再遠行。</P>

又言便是山西楊悅那邊,送信時也會告知不讓她奔波回蜀了。</P>

楊恬這才作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