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色彩(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4143 字 23天前

趙宋官家越過橫山,尚未抵達宥州的時候,一場戰役忽然就要在西夏最重要的兩個城市之間,具體來說就是興慶府與靈州之間的黃河西岸地區,正式爆發了。

作戰雙方,一方是宋軍禦營前軍、中軍、騎軍構成的宋軍三萬禦營主力,輔佐以部分新降服的黨項蕃騎。

主帥為禦營前軍都統嶽飛,主要將領有曲端、王德、劉錡、李世輔、張景、喬仲福、傅選、傅慶、張中彥、張中孚、張憲等等宿將。

諸如郭進、楊再興這種級別的小將是上不了台麵的。

另一方則是西夏鐵鷂子、潑喜軍、中央侍衛軍、捉生軍混合構成的西夏主力大軍,合計四萬餘。

其中,主帥是西夏晉王嵬名察哥,監軍為嵬名仁禮。

除此之外,還有鐵鷂子大將嵬名移訛,此人與幾十前伏誅的西夏大將嵬名訛移名字恰好反過來,乃是察哥得勢後的年輕宗室大將;還有暫領中央侍衛軍殘部的前洪州守將嵬名雲哥;曾在靖康中率軍攻陷過定邊軍多處城堡的捉生軍大將嵬名遇;曾經出使過大宋數次的老將,潑喜軍督軍嵬名濟。

而多位宗室之下,免不了有罔氏的罔興捉、菱結氏的菱結正、仁多氏的仁多時泰,包括那日勸嵬名察哥回興慶府的芭裏隴登等等等等……這些人,全都是世襲有大首領身份的黨項大族頭人,也是軍隊裏的中堅。

至於仁禮的兄長,濮王嵬名仁忠,則與逃出來的漢人宰執王樞一起留守靈州府城。一起留守的,還有包括當今西夏太子外公、曹賢妃親父曹老令公在內的許多漢將、漢臣。

關鍵時刻,黨項人還是信不過漢人。

平心而論,這一戰,來的有些遲了,而且來的很不公平。

說他遲了,是因為兩國主力決戰,本該是用來決定勝負的才對,但此時,西夏首都已失、四塊核心統治區域已經沒了三個,唯一明麵上還在的後套地區,估計也快沒了。

所以這場主力會戰,與其說是一決勝負,倒不如說是西夏人被周邊大國的聯盟、詭計、突襲、背叛等等戰略活動給逼到窮途末路後,不得已用自己最後的一波大本錢來一次死中求活。

說他不公平,其實也在於此。

原本應該是西夏人據險而守以逸待勞的,原本應該是宋軍忍耐不住主動冒險出擊的,原本一切都該是好好的……但是,眼下的實際就是,宋軍冷靜的在河對岸分兵諸城把守,等到西夏人被逼無奈,蝟集靈州城下,準備從此處冒險渡河以後,他們方才從容聚集兵馬,在黃河西岸的某處嚴陣以待。

黃河太寬了,宋軍的散騎巡視河麵不停,西夏人雖然能從河對岸獲知種種情報,卻都隻是滯後且混亂的,根本不能做到獲知即時軍情。

但即便如此,即便西夏人知道這仗不好打,卻還是不得不來,因為局勢一日比一日壞,察哥沒法拖下去……真要拖下去,大軍怕是要漸漸離散的。

“宋軍犯了大錯!”

清早時分,嵬名察哥立馬於黃河畔的渡口旁,朝著周圍軍將肆無忌憚的放聲言道,根本不在意周圍登船士卒的頻頻回顧。“而且是三個大錯……一不該在野地裏與咱們黨項人作戰,咱們的鐵鷂子無堅不摧!二不該放棄河防,任由咱們大軍渡河,可見宋軍主帥是個廢物!三不該到現在還攻不下順州,讓章利在河對岸給咱們留下一個根據之地!”

而言至此處,不待眾將士呼應,嵬名察哥便直接拔出刀來,在空中奮力一揮:“此戰,誓要斬殺嶽飛、曲端,奪回興慶府,然後向後套迎回陛下與太子,重立大白高國!”

周圍軍將聞言,各自拔出腰刀,將白刃舉起,轟然稱是。

而嵬名察哥說完這話,也是一咬牙,直接收起白刃、翻身下馬,然後與自己的黑牛大纛分開,各自登上了一個羊皮筏子,朝對岸而去。

主帥親自先登,周圍軍士自然一時士氣大振……渡口處也一時變得順溜起來。

然而,等到察哥登上羊皮筏子,臉上振奮的神情卻是肉眼可見的暗淡下來——原因再簡單不過,這位西夏主帥自己都知道自己剛剛是在瞎扯淡!

這番做作,莫說能否讓那些心懷叵測的大頭人稍微改變心意了,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堪,實際上,自打來到靈州以後,他本人,嵬名察哥,才是這個西夏殘存集團中信心下降最快的人!

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他對李乾順不忠心,也不是他不願意為大白高國奮戰到死,而是這個平日裏貪財好色,跟嵬名仁忠各種不對付的西夏晉王,的的確確是目下西夏人中最有軍事才能、軍事經驗的帥臣。

話說,曆史上,嵬名察哥奉兄長的命令接手西夏軍隊以後,很早便注意到了西夏軍隊的腐化與墮落。而他在擊敗劉法,聲望達到繁體後,卻依然認為以往的步跋子戰於山地、鐵鷂子戰於平野的西夏傳統戰術已經落後時代,並一力主張向自己的手下敗將,也就是西軍學習。

他一開始就認為,鐵鷂子在平地遇到宋軍的強弓勁孥,步跋子在山區遇到宋軍的重甲長斧,都是自尋死路,之前西夏人能夠偶然擊敗宋軍,全靠宋軍紀律、後勤不足所致,並不是西夏人多麽能打。

所以,一定要仿效宋軍建立強弓部隊,擴大投射能力。

對察哥格外信任的李乾順當然從善如流,但是很可惜,西夏國力有限,鐵鷂子隻能養那幾千,步跋子也隻能養幾千,潑喜軍更是隻有兩百,這種情況下,想要再發展強大弓弩實在是力不從心。到最後,隻能讓全軍無論騎步都帶弓而已。但這種弓箭,在重甲部隊麵前,又顯得無用。

然而,嵬名察哥一到靈州便從逃散的人那裏悉心打聽,早就知道對岸那支軍隊披甲率高的驚人,而且軍紀斐然,軍陣嚴明。這種部隊,正是察哥最畏懼的,或者說察哥心裏非常清楚,西夏這種不上不下的主力部隊,怕的就是這種部隊……這不是他現在因為局勢而畏懼,而是早十幾年前他就畏懼這種部隊了。

偏偏嵬名仁忠兄弟還一個勁的催促他進軍,好像不進軍他嵬名察哥就是大白高國的罪人一般!

當然了,不進軍也不行,若是橫山整個陷落,然後對岸唯一殘存據點順州也陷落,那部隊隻會自行崩潰,他察哥可就真的是大白高國的罪人了。

胡思亂想之中,隨著羊皮筏子在淺水區停下,黃河濁浪隨熏風拍輕輕的晃到了筏子上方,盤腿坐在筏子的察哥隻覺得胯下一涼,便登時回過神來,然後他戴上頭盔,拉下麵罩,直接從筏子上一躍而起,就拔刀蹚水上岸去了。

而登上岸來,尚未離開河灘區,這位西夏晉王隻是抬眼一望,便本能覺得心裏一揪。

無他,入目之下,齊腰深的小麥被軍隊踐踏的淩亂至極,有的是剛剛登岸的自家軍隊所為,但也有很多痕跡明顯是之前大股軍隊留下的。而那些之前就被踐踏在地的小麥,大部分已經枯黃,在碧綠一片的田野中好像人臉上的斑點一樣紮眼,但也有少部分倒地的小麥,此時重新倔強揚起頭來。

但很快,又被自家軍隊的淩亂人馬給重新踩到了地上。

這裏是黃河岸邊,小麥一年一季,春種秋收,而夏季的小麥被這麽踐踏能有什麽後果,任何人都一清二楚。

“讓他們小心一些,儘量不要踩壞莊稼。”察哥脫口下令,但旋即,大概是覺得與自己平日裏的形象不符,他又趕緊加了一句。“這裏有我家的地!”

剛剛聚集過來的侍從麵麵相覷,卻無人去傳令……晉王殿下仗著陛下恩寵,喜歡奪人家宅子,搶人家地,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察哥這句話大家也信,但問題在於,眼下這個亂糟糟的登陸狀況,怎麽可能避開莊稼?

“算了!告訴兒郎們,這都是我家的地,讓他們放心走便是!”察哥醒悟過來,無奈心痛揮手。

而揮手之餘,心底也是一時喟然……時間長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搶宅子、奪田地到底是真想搶,還是在跟兄長心照不宣的玩自汙把戲了。

一場無謂的風波過去,代表了察哥的黑牛大纛在夏風中順風微微揚起,兩岸西夏軍隊齊齊歡呼起來。

形勢儼然大好。

但是,歡呼聲正是信號,也就是這個時候,大約三裏外,一道可以單人越過的細小水渠的培土後方,等候已久的宋軍散兵再不猶豫,隨著為首宋軍軍官的吹哨與搖旗,他們即刻翻身上馬,然後便躍馬進入前方的麥田與河灘之中,繼而對著剛剛登陸的部隊進行襲擾、射殺、分割、驅趕。

很顯然,大概是因為視野過於開闊的緣故,宋軍不能把主力擺的太近,所以沒有進行大規模的半渡而擊,而是選擇了這種方式來應對西夏人的登陸……畢竟嘛,無論如何,宋軍都不可能放過這個能進行最有效率殺傷與挫敗士氣的空窗期。

可能這次襲擊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吧,察哥也並沒有慌亂,他翻身上了一匹渾身濕漉漉不知道是誰的戰馬,主動催動大纛向前,並同時傳令四麵,要求周圍軍士向自己靠攏匯集。

與此同時,其他幾處河灘上也有各級西夏軍官、頭人開始這般施為。

效果是顯著的,宋軍派出來的散兵是典型的輕騎兵,一支矛一張弓,隻能去獵殺那些零散的渡河者,根本不敢去碰蝟集成團、建立了灘頭陣地的西夏軍隊。

然而與此同時,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些散兵依然有效的遲滯和影響到了西夏部隊的渡河。而且很快,讓察哥稍感詫異的是,這些散兵似乎引發了超出他們殺傷能力的騷動……確實是騷動,察哥一時想不到比這個更準確的詞語了……其人在馬上入目所見,很有一些地方的本方軍士,明明可以聚集到將領旗下去,但在看到這些騎馬散兵後卻選擇了憤怒的喊叫與十之**要吃虧的追擊;而有些地方,喊叫聲與追趕是一樣的,但卻意外的沒有搏殺,那些士卒在與來襲散兵相互叫喊幾聲以後,居然跟著特定的散兵一頭紮入到了麥田中,然後再不回來。

“怎麽回事?!”

嵬名察哥在自己的黑牛纛下奮力大吼。

由不得他如此,儘管從結果上來說這種現象跟宋軍騎馬散兵造成的死傷、遲滯根本不值一提。但問題在於,宋軍散騎突襲完全是預料之中的,而眼下這種現象卻是超出察哥理解的……作為一名主帥,和馬上要打大仗的戰場指揮官,他絕不能允許這種事情出現。

隨著察哥的嚴厲質問,數名軍官、親衛分成小股四下出動,一麵去救援、收攏部隊,一麵試圖去攔截和問詢。

而很快,便有侍從匆匆折返,給察哥帶回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大王!來襲的兵馬裏大半都是本地的黨項人……那些人親口說,按照此番宋軍的規矩,無論是帶一個首級回去,還是領一個活人回去,便都有一個一年五十緡錢的正兵待遇!便隻是衝到岸邊再折回去,也有三鬥糧食的賞格!”